第一章 传习录序

读古文，一定要大声读出来

【原文】

传习录序

门人徐爱撰

门人有私录阳明先生之言者。先生闻之，谓之曰：“圣贤教人，如医用药，皆因病立方，酌其虚实温凉、阴阳内外而时时加减之。要在去病，初无定说。若拘执一方，鲜不杀人矣。今某与诸君不过各就偏蔽箴切砥砺，但能改化，即吾言已为赘疣。若遂守为成训，他日误己误人，某之罪过可复追赎乎？”

【仁也详解】

就我的经验来说，读文言文、读圣贤书，一定要大声读出来，只要用声读出来或者在心里默念出来，基本都能读懂大概意思，读不懂的部分基本都是因为不熟悉前后文的典故而已。大部分人读不懂古文主要是因为想跟白话文一样，一目十行追求看书的速度，不信你把上面传习录开篇的序一字一句读出来，是不是大概懂了？

《传习录》是王阳明的弟子对老师的教学及日常语录和通信的记录，跟《论语》是孔子的弟子记录孔子的语录一样，《传习录》书名就来自于《论语∙学而篇》中的“传不习乎”，意思是说老师传授的内容有没有经常回过头来复习和练习呢？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王阳明的弟子中，其中一个就是这篇序的作者徐爱。王阳明被朝廷宦官陷害，被贬到贵州龙场，在赴任前开始正式收徒。徐爱是王阳明第一个弟子也是最重要的弟子，同时是王明明的妹夫，曾官至南京工部郎中，相当于国家工程部副部长。

不过徐爱31岁就英年早逝，王阳明知道后痛心疾首，疾呼“天丧予，天丧予”。要知道颜回死的时候，孔子也说“天丧予，天丧予”，意思就是上天是要我的命啊!上天是要我的命啊，把我最喜爱最重要的弟子带走了。”可见徐爱之于王阳明，相当于颜回之于孔子。

徐爱在序中开篇说：有些阳明先生的弟子私底下记录老师讲的内容。先生知道这件事后对他们说：“圣人贤者教导他人，就像是医生用药一样，都是根据每个人的不同病情下不同的药方，斟酌每个人身体的虚实、温凉、阴阳、内外的不同去适当增减药量，目的在于治病，并没有一个固定不变的说法。假若固执于一个不变的药方，这就是害人了。我上课跟你们讲的内容也一样，不过也是根据每个人的不足之处去对症下药，只要你们去改正了，我的话就不过无用的累赘罢了。假如你们把它当做金科玉律来死守，以后害人害己，那我的罪过还能弥补得了吗？”

王阳明这段话把整部传习录的要义都说出来了。一是话不能死听，要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去灵活看待；二是老师的话理解了记下了，但更重要的是去做，在日常生活中去践行、去反思、去修正自己的一言一行，这就是王阳明的知行合一。

同时这段话也表现出了中西方思想的分野。老说中国是集体式思维，其实中国文化更看重个体的差异性，遵循因材施教，追求个体主观思想的进步，克己复礼，看到一个道理，就去实践，把事情做好，所以有人总结中国文化是一种朴素的实用主义，这不无道理。但不好的一面是缺乏归纳的思维，少了对客观规律的总结，西方就是归纳、总结、找规律，所以西方是科学主义的。当代的中国是原生的实用主义加上拿来的科学主义，所以是无敌的存在。

很多人包括知名作家王小波在内都贬低甚至是批判儒学，觉得圣贤的话他们都懂了，确实很好懂，上过九年义务教育的都大差不差的看的明白，但其实那是假懂，只有按着圣贤书中的道理去做，去代入自己，去切己体察，以书中的道理去格正自己生活和工作中的一言一行，学以润身，知行合一，这才是真的懂。简单如“传不习乎”，你每天都做到了吗？

【原文】

爱既备录先生之教，同门之友有以是相规者。爱因谓之曰：“如子之言，即又‘拘执一方’，复失先生之意矣。孔子谓子贡尝曰：‘予欲无言。’他日则曰：‘吾与回言终日。’又何言之不一邪？盖子贡专求圣人于言语之间，故孔子以无言警之，使之实体诸心以求自得；颜子于孔子之言，默识心通，无不在己，故与之言终日，若决江河而之海也。故孔子于子贡之无言不为少，于颜子之终日言不为多，各当其可而已。今备录先生之语，固非先生之所欲。使吾侪常在先生之门，亦何事于此。惟或有时而去侧，同门之友又皆离群索居，当是之时，仪刑既远而规切无闻。如爱之驽劣，非得先生之言时时对越警发之，其不摧堕靡废者几希矣。吾侪于先生之言，苟徒入耳出口，不体诸身，则爱之录此，实先生之罪人矣；使能得之言意之表，而诚诸践履之实，则斯录也，固先生终日言之之心也，可少乎哉？”

录成，因复识此于首篇以告同志。

门人徐爱序。

【仁也详解】

徐爱接着说，“我也已经全都详细记录下阳明先生的教诲之言，有个同学拿先生上面的话来规劝我不要拘泥于老师的话”。意思就是让徐爱不要再记录老师的话了。

徐爱接着对他说：“如果像你这么说，就是又拘执一方钻牛角尖了，又违背老师的话了。孔子曾对子贡说：’我不想说话’。改天孔子又说：‘我和颜回说了一整天了’。为什么孔子前后说话不一样？大概是因为子贡喜欢去琢磨圣人的字句，没有去切己体察，所以孔子对子贡是以不说话的方式去警醒他，让他身体力行去探求真理。而颜回对孔子的话早已了然于心，并且会反求诸己落到自身的行动中，所以孔子和颜回会说一整天，像江河决堤流向大海一样滔滔不绝。所以孔子对子贡的‘无言’不算是话少，对颜回的‘言终日’也不算话多，只是根据每个人的不同情况而已。我现在详细记录阳明先生的话，当然不是先生想要的，但如果我们这些学生要是能经常在老师身边求学，也不需要做这个事了。只是有些时候我们不在老师身边，同学又分开各地，到那时候，老师不在身边，就没有人听得到老师殷切的教导了。比如我自己天生愚钝，假如我不对着老师的话时常提醒自己，那我大概率就会糜废堕落了。如果我们对老师的教导只是在耳朵里听听，在嘴皮上说说，却不去切己体察落到每天的行动上，那我做这些记录，实在是老师的罪人了。如果我们既能理解老师说的话，又能付诸实践，那我记录这些，也不枉老师平时的良苦用心了，记录老师的言语，怎么能少得了呢？记录整理好后，便写这篇序在前面来告知各位同学们。”

以上就是《传习录》一书开篇序言的所有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