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久婆婆已经带着伞下山寻我,我该走了。
没想到他竟然追了出来,说:“姑娘,大恩不言谢,此恩必报。在下李怀卿,并非孟浪之徒,请姑娘明鉴……”
婆婆为我撑伞,已有催促之意。若婆婆来得再晚些,不知道他还能说出什么精诚所至的句子呢!
我递给他一把伞,欲随婆婆回去。
他接过伞,我看见他的手,指节细长,皮肤细腻。
她说,姑娘方才在药王庙,是为庆华镇百姓祁福的吗?
哦,他关注我很久了。
我点点头头。
他胸有成竹地说:“一定会如姑娘所愿。”
进山求神我没有多大把握,此刻,忐忑的心底被投进一束光,想到爹爹很可能不再为缺医少药发愁,我笑靥如花。
我想给他说谢谢,在我对祁福没有任何把握的情况下,他那么笃定,给我希望,为我增添信心。
一如既往的生活,我忽然有了一份期待。
从药王庙回家第二天,我家门口居然多了一车草药,没有人看见是谁放在这里的。莫非是药王显灵?
爹爹一心给人治病,看到凭空而来的药草,欣喜大于惊讶。他甚至没有质疑药草的来历。
陆伯伯本建议他上报王县令,再决定如何用药,爹爹已经一心一意研究药材去了。
草药的品种也很精简,是瓜蒌、天竺、川贝等应对当下平喘止咳的药,但是多出了一味有毒性的罂粟。罂粟可以止咳、镇痛,药书上注解,不可轻用。
爹爹用药谨慎,罂粟是他万不得已都没有用过的药,而今,他要斟酌一下了。
三天了,我有事没事就往门口张望,怎么还不见他送伞回来?
临别时她说我会如愿以偿,这么快就有药草从天而降,他怎么可以预知未来呢?而且预测得这么准。
盼他来,又怕他来。我跟婆婆说,要看好翠兮,不让它出门,现在的小孩子太顽劣,会用弹弓打鸟。其实我是怕他看见翠兮。
我坚决不给他讨回翠兮的机会。
我不是他的恩人吗?他应该可以轻而易举找到我的啊,怎么还不来报恩呢?若他来了,我当如何?收下他报答我的金银财宝吗?接受他感激不尽的话语吗?他会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呢,还是说为我做牛做马,鞠躬尽瘁?
我内心上演着一出又一出大戏。
我哪儿也不敢去,我要守株待兔。生怕刚一出去他就来了,到时候伞也还了,他人也走了,面也没见上,那我这些天的坐卧不安不都白搭了。
我为什么想见他?因为他金口玉言,让我心愿达成了吗?还是因为,他有一张令人怦然心动的脸?
但是,我临别赠伞的心,怎么好像被辜负了呢?他一直没有出现。
外面传了打更的声音。
四更了。
我听见窗户纸细细碎碎地响,半睁开眼,以为翠兮在闹腾。刚一翻身,听见窗户哐当一声,却见我梳妆台的累金凤像长腿了一样从窗缝出去了。
我揉揉眼,不好,有贼,累金凤被盗了。
我自幼听力胜于常人。幼年时的一个深夜,外面有野兽嚎叫,我独自跑出去,看见梅树上趴着有一个像狼一样形状的东西,毛绒绒的,它有惨青的一张脸!
我差点被吓晕。
它猛的直起身体朝我扑来,空中亮起一道闪电,我看见它尖利的牙齿和血红的舌头。这时,天上响起一声炸雷,“轰隆”一声劈在它所在的树枝上。它一跃而起,逃到树顶……连着被几道闪电和炸雷追着打,它翻墙逃走。
从那以后,我耳朵溃烂化脓,一个劲儿说胡话,父亲医术高明也束手无策。
后来青久婆婆来了。青久婆婆不是庆华镇人,但是她似乎对庆华镇了如指掌。刘家二娘说,她眼看着婆婆连个弯儿都没有拐,径直走到我家。
她跟爹爹说,姑娘是看见了不干净东西,受惊过度才会生病。吃药根本无济于事,再拖下去,恐怕有性命之忧。
那天,刘二娘帮忙照顾我,她不服气,说,医生治不了的,你能治,你能耐不小,你是做什么的?
婆婆说,我是给人家带孩子的,我带得可好了。女公子的病我能治好,您可以让我试试。
刘二娘不肯,要驱赶婆婆。但是爹爹同意了。他先被我的症状吓到,后被那句“恐有性命之忧”吓着了。
婆婆抱着我说:“小姐,你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人,你是看见不该看东西了。放心吧,它们伤不了你!”
青久婆婆的手凉凉的,皮肤粗糙。我在她怀里做了个梦,梦见了怪物还在树上,雷公电母在空中追杀它,这时,盘在树上的一条粗壮的青龙飞身而起,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它吞入腹中。。
我听到青久婆婆在为我叫魂,她扯着我的耳朵,呼喊着“沈樱姑娘吓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我的心安静极了。
耳朵被她触碰后,脓血渐渐结痂,听力也恢复了。
我先是病得蹊跷,后又莫名其妙地痊愈,爹爹牵挂我,人更瘦了。
父亲给婆婆银两,她不收,要留下来照顾我。
爹爹说,家中并不富裕,根本拿不出使唤仆人的余钱,请她另谋高就。
婆婆说,不要钱,只求温饱。
我看出来爹爹要赶婆婆走,我把婆婆抱得更紧了。一老一少就这样泪眼相看,爹爹也动了恻隐之心,让她留下,和我住在内宅。,照顾我饮食起居。
传说祈福山有一条千年蛇妖,能腾云驾雾,专食小儿骨肉。还有人说,山上有蛇妖蜕下的皮,水缸一样粗。吓得镇上人们晚上纳凉都把孩子围在中间。
其实青久婆婆就是那条蛇。但是她不吃人,她说我是她的主人,今生今世都会保护我。
晚上她教我入画。画中有阴阳八卦,奇门术数。她说那才是我应该学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学了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