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花凋》:在花季孤立无援地独蹈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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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的《花凋》是我比较喜欢的一篇短篇小说。

话说又回来,只要是她的小说,我很难评价哪一篇是不喜欢的。她的文字天生一种魔力,就像一个灵魂有趣的上海女郎和你对坐,一杯咖啡,一盏香熏,然后就开始……八卦。极有意思的话题,带点小刻薄,小调侃的腔调,娓娓动听,绝不会无聊到打瞌睡。

然而,仅仅是这样的观感,未免太平面化理解张爱玲的作品了。她每一篇文字,都是很立体的,你能从中感受到她的认知差异,审美差异,哪怕是思维跳转,她都是不与别人雷同的。这么说吧,一般人戴着平光眼镜看世界,进入眼底的是平面化的图像,美则美矣,偏于制式化;而张爱玲看世界,戴的是万花筒——复杂的多面体、缤纷的色彩、易变的构造。

但是,千万不要以为这样就完了,她的文字每一段给你与别家不同的体验,而且下一段的反转永远让你出乎意料。她从来不写“时代的纪念碑”那样的作品;她甚至只是写些男女间的小事情,她的作品里没有战争,也没有革命。但是她的作品更关注的是,裹挟在战争、革命、动乱时代大背景其中的那些个人的命运,彼此之间的关系。正因为如此,张爱玲以天生的敏锐感知力,视线直达人性的幽暗处,同样写成具有深刻意义的经典文学作品。

一言以蔽之,她的每一句文字都有“张爱玲制造”的独家标签,个性鲜明,标识独特,模仿者众多,却至今无人能够以假乱真。

《花凋》也是这样。就是一个花一样的女子郑川嫦的故事,她在花季由绽放到死亡。

但张爱玲先生写得可真不简单。她不是按照少女成长的时间先后顺序来写,而是先写她的墓碑,再写与墓志铭完全相反的真相。她特别明白读者内心的需要是什么,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郑川嫦病后的境遇很像卡夫卡《变形记》中变成甲虫的格里高尔·萨姆沙——身边的人因为各种各样自身的现实考量,或者就是人性的自私,虽然或多或少出力帮助过她,但是是有限的,是不愿意尽全力的帮助。人性的凉薄,她慢慢都懂了。命运抵不过现实,疾病只是让自私凌驾于他人的性命的诱因,让矛盾更加突出,让阴暗更进一步放大而已。

于是,她就明明白白地等待自己被放弃,孤立无援地独蹈死地。她的“变形”,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美好流逝,生命流逝,残忍地看着死神借助自私的人性,慢慢夺走她的一切,慢慢使她丧失了与世界的一切链接。

加缪曾说过一句话:“每当我似乎感受到世界的深刻意义时,正是它的简单使我震惊”,以往当我读到这一句,我体验的是返璞归真,是大道至简,是去粗取精,是去伪存真。总之,是一切的美好和升华。

然而,反复读完《花凋》,我所感受到的就是残酷、沉重、震惊,却又极其真实的人性。是的,张爱玲犀利的触觉、犀利的眼光,专为揭开这尘世中冠冕堂皇遮盖下的人性真相而来。

她有一句极有名的话: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她曾经就裹在这华美的袍子中,一眼就能识别其中最隐蔽的虱子。所以郑川嫦的墓碑正是如此,美丽的墓碑遮住一堆的虱子。尤其讽刺的是,郑川嫦这件美丽的袍子都还不是生的时候得到的袍子,是人已化土,骨已枯槁之后的袍子。这就是张爱玲的残酷之美,犀利之美。

人之初,最动物的本性,最原始的动机,最简单的真实,最残忍的利己,最悲凉的美丽,最冷漠的手势,最沉重的事实,全在她的笔下遇见。

在她的作品中,一切何需遮遮掩掩,事实便是如此,真相便是如此。

最复杂的其实就是最简单的。最热闹的就是最孤独的,生又何喜死又何憾。于是,郑川嫦的离去,虽然她没了往后十年的美,十年的风头,二十年的荣华富贵;但也算减少了十年的折磨,十年的悲惨,和二十年的绝望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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