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於自己究竟是愛書還是愛讀書,一直是處在模糊的分辨狀態。那是一種可以被任何一個場景下的一部電影、一首歌,甚至是一陣風左右的狀態。稍稍偏左,他只是單純的喜歡那些書精美的裝幀,喜歡用手指在書架上拂過,感受書本們那生硬卻不乏柔和的棱角,不同的書會用不同的力量回饋與他奇妙的觸覺。微微往右,他深信自己是愛那些文字的,熱衷於閱讀每一篇故事,感慨作者的思緒萬千與自己想象力的匱乏,每每被故事打動或是不經意間睡著,都有一種鹹淡適中的滿足感縈繞在心頭。
人們總願意給快樂找來源,總是會用一件又一件的小事來表現自己的開心。有時候,大事落定反而不能稱得上那麽令人心生喜悅。他有時候會想,自己沒有不快樂的時候,就一定是快樂的嘍。那麽其實自己不快樂的時間很少,可是為什麽並沒有感覺自己很快樂呢?世間萬物,多數是成雙成對的。就像反義詞,哪怕不如近義詞般互相促進,至少在一方被提起時,另一方也時常會被人們在心裏想到。快樂和不快樂,它們中間哪有什麽第三者。他喜歡胡思亂想,而多半時間他更喜歡稱自己為擁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
時間並沒有給他什麽答案,不過也並沒有使他忘記曾經追問過什麽。就這樣,他慢慢的活著。時間流淌的速度雖不及血液在血管中那般狂飆,卻也會在不經意間留下暫時的或是永久的痕跡。他還是那個願意胡思亂想的他,思考也是所謂的越來越獨立。有一天,他發覺身體不適,這種感覺雖然出現未幾,卻也還是占據了他大部分本就敏感的心思。有那麽一段時間,曾被詬病缺乏運動的他,開始嘗試通過運動來增強體魄。成效雖不如全身麻醉那般迅速,卻也在他的耐心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使他的身體狀況略有改觀。每天感覺好一點,他的心態也就積極一些,感覺世界眷顧著這個不可戰勝的自己。反之,則一切都反轉。然而,在持續運動大約兩個月,經歷了他與從書中學到的名詞“平臺期”的多次抗衡之後,他宣告戰敗。當時的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害了大病,往日強撐的高大心靈蕩然無存。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一定是不快樂的,只是愛書而已。
病急並沒有亂投醫,他接受了一系列的身體檢查。每一份診斷報告上的數字、文字以及圖形都以彩色或黑白的形式呈現在他的眼前,每一次提交報告給他的醫生都自帶一種“不可懷疑”的氣場。盡管紙上的鉛字靜靜的躺在上面,但也許在某個我們無法看見的空間裏,它們是跳躍著的、歡呼著的。它們捂著肚子大笑,食指指著那些杞人憂天的健康人。或者,它們是沈默的、悲傷的。它們低頭不語,為那些時日不多的病人感到惋惜。他聽到了診斷報告的笑聲,看到了那些跳躍的數字。白紙黑字肯定了他身無大礙。自那以後,盡管他偶爾還是會身體不適,但他卻是心如止水,波瀾不驚。他常常自嘲到,其實健康和不健康之間是存在一個緩沖區的。
窗間過馬,日子還是照樣過,一天一天的數過去也好像變得沒那麽無趣了。初夏的夜晚,不甚炎熱。他走到自己房間的書架前,手緩緩得拂過那些自己精心挑選的書,每碰觸到一本,便細心地感受它。然而,每一本書卻在此刻失去了棱角,失去了本應有的各自不同的觸覺。他納罕不已。看著滿滿一書架的書,他沒有落淚,眼睛卻有些濕潤。他意識到自己不僅是愛書的,更是愛讀書的。那晚的心情,談不上開心,卻又不能以不開心來形容。他更願意用“正常”來形容那晚的情緒狀態。當然,這是他後來才告訴我的,此次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