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族
我的奶奶未能生育,因而爷爷奶奶没有亲生孩子。我父亲是爷爷奶奶从别人家“抱”来的。在我的家乡如东县,“抱”的含义是“领养”或“过继”。
我的家,成员的构成十分复杂:爷爷季汉林是季氏传人;奶奶季堂氏是曾祖父母从外国人办的育婴堂“抱”回来的“童养媳”;父亲季忠正,是爷爷奶奶因未能生育,从镇南郊吴家“抱”来继承香火的孩子,血管里流的是吴家的血;我的生母宋云是镇上宋家的女儿;我的继母周萍是镇西南郊一个农家的女儿;我的姐姐季新如,则是爷爷奶奶在我姐夭折、母亲有奶水情况下,“越权”从镇西北的一个农家“抱”回来养老的孙女(当时我父亲在上海,在他大哥的公司做工,此事未征得他同意);我的两个妹妹季玲玲、季雪梅则是继母生的孩子。我们家,是不是有点像“联合国”?
据说季氏家族是外来家族。父亲生前曾告诉我,他曾听族中一位长辈说过,我的祖先是清末造反的“长毛”。“天王”洪秀全在南京建都前后,南京郊区的六合,有一农家的三兄弟参与了“长毛造反”。太平天国运动失败后,清政府疯狂剿杀参与造反的“长毛”,三兄弟向东边海边方向逃窜。到如东后,三兄弟分手,分别躲藏。后来三人分别在如东成了家。这就是如东季氏家族三分支的来源(这三支,一支在苴镇,一支在马塘,还有一支似乎在县城掘港)。我爷爷的爷爷,大概就是这三兄弟中的一个。这些话,我有些相信,因为我从我爷爷身上看到了他爷爷留给他的“造反派”基因——身材高大,体质优秀,性格刚猛,敢作敢为。
如果按族中辈分的排行,我爷爷属于“汉”辈,父亲属于“忠”字辈,我属于“敦”字辈,我的孩子则属于“本”字辈;我的姓名,应当是“季敦泉”。
解放前,我爷爷是王姓地主的佃户。土改时,王姓地主的土地,分给了原来的佃户们,我爷爷分到了一些土地。原马塘小学操场一带的土地,就是我爷爷分到的土地。后来我爷爷响应政府的号召,带着他的土地,加入农业合作社与人民公社。
然而我父亲承袭的是吴氏的基因。那吴氏人家,原是镇南郊略有财产的农家。我的亲祖父吴万余,是一个性格温和、老实巴交的男人,在乡间度过了他的一生。(我10多岁时,曾数次拎着竹篮,向南步行一公里左右,给独居的亲祖父送饭送菜。亲祖父也常常微笑着拿出一小块冰糖,塞到我嘴里。)亲祖母秦素珍则是一个脾气较坏、敢想敢做的女人。两口子生有三子,老大、老二后随母亲去上海闯荡,老三则送给了我们季家。后来,祖母成了上海一家纺织厂的女工,大伯吴广富成了上海的资本家(解放后改造成糖烟酒公司的职员,大伯母张美英成了上海淮海路制糖厂的女工),二伯吴广发成了上海的小业主(后与二伯母一起成为上海一家工厂的职工)。二伯母的姓名,我记不清了,但姓名中肯定有个“琳”字,可能叫“张玉琳”。
在我母亲的亲属中,我分别在儿时、青年时代、中年时代见过我母亲家的“老婆婆”(外公的长辈)、外公以及我的小姨(母亲的妹妹)。现在想来,那“老婆婆”大概是我外公的母亲。“老婆婆”的家,在镇上的西大街,门朝北。留在我脑中的印象是,“老婆婆”的家整洁、宽敞,那房屋算得上是镇上的好房子。母亲曾告诉我:解放前,除她与“老婆婆”外,我外公一大家子都生活在上海,外公是上海一家钢铁厂的工程师。上海解放时,钢铁厂的老板将厂子委托给我外公管理,自己逃走了。后来我外公为此挨整,吃了不少苦头。20岁左右时,我见到外公,才知道我的外公是一个戴着眼镜、外貌端庄、性格文静、很少说话的知识分子。母亲逝世后,我在葬礼上见到小姨。虽是第一次见面,由于文化层次相近,又有血缘关系,我们彼此十分亲热,交谈也很投机。小姨告诉我:她与她的先生,原在大西北搞卫星研究,才调回上海不久(工作单位似乎是上海科技大学)。此外小姨似乎曾告诉我,我有一个舅舅是学医的,似乎在北京医学院(现为北京大学医学部)工作。由以上信息可知,我的母亲出生于镇上的一个小康之家、书香之家。
我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呢?
下为我8周岁时与父亲、继母、大妹的合影:
我父亲从小受季氏家风影响,具有艰苦奋斗精神;同时他又继承了母亲的坏脾气。他读过私塾,读到相当于小学四年级的水平,能进行一般的阅读与简单的书写。解放前后,父亲去上海,在他大哥的公司当工人;后来回到小镇,在镇运输站工作。几十年中,他的大部分工作是驾驶专门用来运送危险品的四轮拖拉机,为家乡的医院、工厂运送氧气瓶,在外县的充氧站与家乡的医院、工厂之间奔波。
下为我父亲与继母中年时的照片
]我的母亲,大概是外公扔在马塘老家陪伴老太太的半“弃女”。母亲外貌端正,性格羸弱,不善言辞,没什么文化。总之,我母亲是书香人家、小康人家的弱女与半“弃女”。幸运的是,我的继母是一个虽没文化,但善良而能干的优秀女人。
我,继承了季氏家族艰苦奋斗的家风,继承了吴氏家族的坏脾气,也继承了宋氏家族书香中所蕴藏的智慧。
写于2018年5月
校定于2020年3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