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还没认吗？别耽误工夫了——休息会儿。”

高伟双手插袋，不耐烦的情绪锁在眉头里。他半开的衣襟，撸起的袖管和稍有些昏沉的眼光都指向前一晚的严审。

“能不认吗？”

郑强的目光不由得锁在了赵思存身上，“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可惜了——”，只见一张上下铺的铁床，赵思存被牢牢地拷在上面，是站也站不直，坐也坐不下，整个人耷拉着脑袋，昏沉沉睡着像是死了一样。

“差不多就赶紧给人放下来，你不怕出人命？”

“放吧放吧——王八蛋徐荷丰尽安排些丧尽天良的脏活，他还真把咱们当傻子了吗？一出事所有屎盆子就都往咱们脑袋上扣下来。”

“怎么，你意见很大？”郑强转过头瞥了高伟一眼，高伟就是一撇嘴。

“早晚得翻船，一条船上的小鱼小虾，谁作践谁呢?”

“翻出船去能有好？”郑强心里很明白，这些被打得昏死再送过来的犯人没几个有罪，但他们只能像机器的一部分机械地运作，人送来了——让他们招——送走——

“那边今天刚送过来的，这两天不要让他太清醒了，照着送过来的图做——”高伟凑过脑袋来看……

“花样真多！”

“看明白了吗？”

高伟心里很明白，这个世界上真的假的东西太多了，要你“真”的东西是假的，那么你的“假”也就变成真的了，当所有人都说你是神经病的时候，或许连你本人都会产生怀疑，即便你不怀疑，那又能怎么样？人活着既要仰仗太阳，也要仰仗月亮——

“明白了——”

“后天把人送回去——”

几天后

“不认要重判，你要自己救自己啊！”

何松年是个健谈的人，主动地靠近他赵思存，说不清是为了打发空洞的时间还是别有所图，总之赵思存一被送进去，那人就蹲在里面了。

我是清白的，没做过就是没做过的，但他们能要了我的命——赵思存心里很明白又很无力——电击和闷棍招呼在身上的感觉呼之欲出。

“还想受审吗？争取轻判吧！就说是嫖娼——”赵思存仍然犹豫……

几乎就在签完字的一瞬间，赵思存后悔了，自由和清白同等重要，何况失去清白的同时换不来自由——

字签下去自由就攥在别人手里，任一整套程序倾轧。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心真大——你觉得你还能回去吗？”口供是早已经写好的，何世杰收拾好这份已经签下字的口供转身走开，赵思存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响——你招还是不招？交代了少受些皮肉苦——从头至尾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抓进来，为什么要在那些白纸黑字上签字画押，而对方需要的也只是这样一个结果而已……

“什么？我没犯什么事！凭什么抓我，凭什么——”他知道为时已晚，寒意涌上来冲击着喉咙，却很快蔫了，做什么都只是白费力气——就连胸口的疤痕都真真实实的多了出来——

总之，赵思存被杀人罪和强奸罪实实在在套住了，判了8年，从22到30，指控她的女人也只记得凶手胸口上的Y形疤痕……就像是他胸口上的Y形疤痕……

赵思存走在街上，他想起那年新婚的妻子，想起妻子来探视的时候，他说的那句——离婚吧！街上密集的车流，闪烁的红绿灯他都不习惯，天空是灰色，他身上的衣服颜色也很淡，他整个人都很淡，所以他给自己买了一双橙色鞋子。

多年后，日子过得很平淡，小小的家，但他觉得很满意，有女人，有孩子。吃一碗妻子做的混沌面，再搭几杯小酒，胃里暖融融的，他答应儿子这个周末要带他去买最新款的运动鞋，他是一个不会对孩子撒谎的男人。

“小欢，作业写好了吗？走啦——”

街上人不是很多，大多数人都在家里吧！或许都在吃女人做的混沌面，大概也会喝下几杯小酒，而孩子呢？就乖乖在家里写着作业，大概是这样的，赵思存是这样想的。

“爸爸，你看那个人穿着的鞋子，我也想要那个颜色的。”

赵思存顺着儿子的指尖望过去，只觉得眼睛突然很疼，那是全世界最年轻的颜色，那是全世界最跳跃的颜色，那个年轻人穿着一双橙色的鞋子，就像是踩着整个世界，那种感觉那么熟悉，那么陌生……

“小欢，这是全世界最年轻的颜色——”

“……”赵思存还想说些什么，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在就要接听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皱紧眉头，片刻之后还是接了——

“怎么啦？”

“赵哥，昨天那边送来了一块硬骨头，拿不下啊！”

“晚上我过去……先这样吧！我这里还有其它的事情。”说完便挂了，赵思存把手机揣进裤兜，眉目也舒展了些，转过身摸着儿子的头，说：“买鞋去，穿上橙色的鞋，欢欢能跑得比爸爸快。”

“那爸爸也买一双，欢欢会和爸爸比赛——”

赵思存抚着孩子的小脑瓜子，朝着街对面的鞋店去，两个人的背影，一大一小，密集的车流，闪烁的红绿灯，还有灰色的天空，这个世界真的很淡很淡，淡到分不清问题和答案，淡到最美的图画总在方圆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