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踏着正阳而出。佳人就晚霞而入。
书房内,淮镇垂眸凝视临潺曾国庙地图。门轻轻推了开,来人步履轻盈。
他以为画娘来了,习以为常的喊了声:“母亲眼下如何了?”
见来人并未作答,只安静了片刻,便剩下轻盈的呼吸之气。淮镇抬头一看,只见眼前是芳华妙龄女子,轻咬朱唇,妆容清新脱俗,仅略施粉黛便已经是佳人之姿。绿纱轻裹,色而不俗。
桂珈南喏喏跪在地上,双手叩俯头顶,将荷花银簪子举上,轻轻开了口道:“请老爷赐罪!”
淮镇微微坐立,饶有兴致起:“何罪之有?”
“奴乃桂嬷嬷侄女桂珈南,闻近日淮府后院收纳寺人,想姑母肯定劳碌,所偷偷来帮忙。谁料道上拾得这簪子,本以为这灯火明亮,许是夫人在内,打算来交寻这簪子失主,不想奴,竟冲撞了老爷...”
淮镇接过荷花银簪子,一眼便认出了是淮子琢之物。算起时辰,确实也是淮子琢出府之时。想来收拾行李匆忙,所以不小心落了下来。
“叫什么...名字?”淮镇再次问起。
“桂珈南...桂家有女落南方。”
淮镇不自觉点头。少女惊慌无助的神色,小心翼翼姿态,长捷下浓浓的雾气,泛出的晶莹剔透的泪珠,让他不自觉沉沦了下去。
桂珈南被淮镇轻轻扶起,却因为跪的时辰长了,而膝盖泛酸,一下子倒在淮镇怀里。
软香扑怀,纵然淮镇君子定力,也被猛然击溃。
夜色渐深,月色朦胧。淮镇大婚以来头一次宠幸了除画娘外的一个女子。一个真正怜柔似水般的女子。
淮子琢临行前,曾遥遥望上一眼,那一抹绿色倩影,叫淮子琢一介女子都不忍多看上两眼。更何况见惯了娇态媚态的淮镇,今夜过后,桂珈南便一跃成了姨娘,成了这淮府的半个主子。
白竹的雅阁,淮子琢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爬了上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便看见合柏立在顶头,正打眼瞧着她。
“这么晚了...合兄还没睡呢?”她悻悻一笑。
小陶缩了缩脑袋,干脆略过了这二人,唯有张妈好心劝了句:“小姐,好好解释一下,都是读书人,不会生气的。”
她痴痴看着张妈:“读书人...就不会生气了么?”她常惊叹于张妈,口出惊人之语,也不知她为何对读书人这般崇敬。
合柏阔步而来,冷眼望着她:“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般诡计多端?还连累我同你一起撒谎!”
淮子琢上下来回打量着合柏,半晌叹息:“渍渍渍...这模样,怪不那书中精怪总要勾引书生!”
“你说...什么?!”合柏神色一滞。
谁料淮子琢捂嘴偷笑,片刻后直接笑得弯了腰,眼角泛起晶莹,她指了指合柏的猪肝色脸颊:“合柏,快瞧瞧你的脸...真稀奇,头一次见男子害羞,竟比小陶生气的脸还红!”
“淮子琢!你不可理喻!”合柏愤愤转身离去。
她立在山顶看着离去之人背影,收起笑意往阁楼去。来时,经过书院发现虽然住了不少僧人,可一切都算那么井然有序,柔和安静。其实,她明白这一切的宁静离不开合柏。
白竹住的阁楼,从书院上来,可谓曲径通幽。若是不从书院走,便得绕路。后山的路,寻常人是没法走的,淮子琢就没有走过,之前听合柏说过,他走过一次,走了一半原路打转。
淮子琢立在阁楼下,发觉这视线通透,不仅俯瞰书院,还可以看到临潺长街。掌灯时分,临潺长街亮起星星之火,充斥烟火气息。她喜欢这种感觉。
“咦,小姐,这牌匾怎么空白的?”小陶头一次来,溜达了一圈来到淮子琢这。
小陶的话引起淮子琢注意,淮子琢抬头一看,阁楼之上确实立了一块空匾。淮子琢抿嘴一笑,师傅总是与众不同。
“小姐,这真的住人了么?”
张妈妈朝阁楼鞠了一躬,言辞恳切道:“读书人的圣地,阿弥陀佛,今日叫粗人叨扰了,罪过罪过。”
小陶瞧张妈一脸恭敬之色,想笑不敢笑,淮子琢见状向她瞥了一眼,率先进了去。
身后传来张妈的话:“这牌匾没字就没字,你个丫头也是心直嘴快。这能叫咱们住,已经是大恩,还计较这个,议论那个,总归不好。”
“是是是!张妈说的都对,是小陶的错,小陶呀,再也不说了!”
小陶笑着奔向二楼,惊叹一声:“哇,好美!”随即小声道:“我,这是自言自语哟~”
淮子琢被小陶逗笑,小陶来到这,仿佛回到从前,自由自在,像鸟儿一样才是她的本性。
张妈虽无奈摇头,可也忍不住微笑。
夜里,淮子琢睡不着,上了阁楼,远远看去,长街上仍旧灯火闪烁。
小陶带了披风,蹑手蹑脚跟了上来。突然间拉着淮子琢的手,认真无比道:“小姐,不如咱们私奔吧!”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逃,能逃哪去?”她有她要守护的人,也有她的梦想。如果可以,她哪里也不想去,就像待在师傅这,日日看书,帮忙整理书院。
淮子琢握着小陶的手,叹了口气:“不必担心,总有办法不是。”
小陶泛起了困意,折腾了一宿才得休息。小陶走后,淮子琢继续看了会星空。突然,一只通体幽白信鸽落在木窗上。
淮子琢取下信鸽腿脚裹住的信纸。里头熟悉的正楷映入眼帘。
‘遥知是夜檀溪上,月照千峰为一人。’
是阑阔的来信,她微微一笑。月色皎洁,淮子琢双手合握胸口,闭上了眼睛,默默祈祷。愿来日可期。
秋日晌午的烈阳不比夏日温和,只是少了蝉鸣的聒噪之声。小陶便看见一个最不想看见的人,李嬷嬷。
这老太婆的两条腿似猫儿一般轻巧,步履轻盈行至淮子琢休息的寝室外,敲了敲门,里头的人才发觉。
待小陶捋了捋头发,理了理衣服,一开门,李嬷嬷便急忙进了来。
一双锐利的眼睛四处看了看,随后才像淮子琢行了个礼,傲慢道:“小姐,老夫人让老奴来书阁伺候您衣食起居。”
“这不太好吧?让嬷嬷来了,谁能伺候祖母呢?”淮子琢面露难色。
“小姐,这书阁不比旁处,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大姑娘,自是小心谨慎些的。”
李嬷嬷趾高气昂的站在淮子琢跟前,透过那俩铜铃大的鼻孔,淮子琢仿佛看到了一头饥饿的大河马。
“且不说书阁离书院尚有些距离,就山下书院,那也是读书的雅士,不然就是与世无争的出家人,嬷嬷想多了。”
“小姐,老夫人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淮子琢心中冷笑,这主仆二人也不知道究竟是防外人,还是防她。淮子琢不想与李嬷嬷再做争执。
复又垂头继续看书。
小陶将李嬷嬷带到一楼偏卧,说是卧室,也是小陶与张妈临时搭的小床,用来凑活段时日的。
“哎呀!这地儿能住人么?”李嬷嬷虽不情不愿,可优先抢了个好位置。
淮子琢不予理会底下的风吹早动。可过了晌午,李嬷嬷趾高气扬的声音又传了来,淮子琢放下手中书籍,下了楼。人未见,已听到张妈吼的脸红脖子粗。
“你家没闺女啊?你不心疼她,我来心疼!一大家子人呢,还是亲人呢,逼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算什么亲人!”
随后,‘啪!’一声清脆耳光声响起。
待淮子琢推开门,便看见张妈与李嬷嬷扭打在一起,二人针锋相对,彼此都十分狼狈。
见淮子琢来,张妈当即住手。可架不住李嬷嬷的暗劲,张妈脸色刷白,捂着腰间,疼得冷汗连连。
一旁小陶早已经吓得呆若木鸡,见淮子琢,仿佛看见救星,连滚带爬抱住了淮子琢。
淮子琢面色摆了下来,严肃起来。先是看了一眼张妈,又看向李嬷嬷,声音不高不低问起:“发生了什么事,怎地还打起架来了?”
“小姐,不怪张妈...嬷嬷说的,等你嫁到将军府,就当不了小姐,还说您整日看书,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被将军眷养在后院里头,好的就给吃食,不好的打骂都是轻的...”
小陶结结巴巴说完,张妈脸色都绿了,扬起手准备打向李嬷嬷,淮子琢一把拦下。
“好了,就此停手!”
张妈别过脸,气的浑身发抖。
李嬷嬷冷哼一声,拍了拍裙子上的灰道:“神气什么?这都是老夫人说的,有本事你们找老夫人算账去啊?!”
淮子琢面色柔和了下来,好似想起什么:“哦对了,前两日去父亲书房时,曾听到父亲与祖母同探讨了府中管事嬷嬷一职,跟在祖母后头的桂嬷嬷多年一直勤勤勉勉,如今更是贴心祖母身子,彻夜为祖母按摩腿疼之处...祖母很受感动呢。”
李嬷嬷从淮府祖屋来书阁本就是不愿意,眼下听淮子琢如此说,更是联想到了桂嬷嬷侄女一跃成了她主子这件事,日后指不定怎么趾高气昂。想到这,她也没什么心思与眼前无关痛痒之人扯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