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像一只困在玻璃瓶中的飞虫,明明能看到前方的光明,拼尽全力却无法冲破透明的桎梏。
上次争吵过后,李兵口口声声保证:他已迷途知返,绝不会再蹚网贷的浑水。张瑶试着劝慰自己:人呢,哪有不犯错的,勉强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小家被催债的惦记上了,怕是不能住了,俩人索性住在了公婆家,顺便照顾年幼的硕硕和年逾花甲的父母。
李兵起初表现的很安分,先是回单位办理了停薪留职,接着换了电话号码,又在水泥厂觅得一份装卸的苦力活,早七晚九,按装卸的水泥吨数发工资。为了早日还债,他皱着眉头,咬紧牙关,任凭一袋袋沉重的水泥压在肩头,压的他像骆驼似的直不起腰。没过几天,李兵踏实肯干的好名声传遍了不大的厂子。第一个月,当李兵皲裂干枯的双手接过14000元工资条的时候,三尺男儿忍不住落泪,赚钱百般艰难,今后说啥也不能再犯浑。
李兵的改变,张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为了照顾好他,张瑶推掉了所有的夜班,上起了长白班。夜深了,估摸着他快要顶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拖着疲倦不堪的身躯回到家时,张瑶停下手头的工作,帮他放好洗澡水。九点半李兵到家时,餐桌上永远有冒着热气的鸡蛋茶和李兵爱吃的小炒肉。俩人好像又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两颗心慢慢地靠拢,甜蜜、热烈。
五个月过去了,日子慢慢有了起色,李兵欠款的雪球越来越小,张瑶脑海里一点一点勾画出新生活的轮廓,她看到一个精神抖擞西装革履的李兵,开着新买的豪车,载她飞驰在前往云南的高速路上;她看到李兵指着临海的一栋别墅,郑重地把钥匙交到自己手上;她还看到……恍惚间,她已沉浸在遥远的梦乡。
夏日的午后,一声惊雷炸响天空,吓醒了趴在办公桌上酣睡的张瑶,拍拍受惊的心脏,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张瑶站起来,摇摇晃晃移动到窗前,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惊慌失措避雨的人们。用力关上窗户,张瑶只觉心怦怦乱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叮……”一条新短信弹出,低头收拾药品的张瑶不予理会,“叮……”“叮……”第二条、第三条短信接连弹出,张瑶放下手里的盐水瓶,轻轻点开。
“老婆:厂里有点事儿,出差一周,勿念。”
“老婆,陌生人给你打电话你别接。”
“最近骗子多,千万别接陌生人的电话,别加陌生人微信。”
三条都是李兵发过来的,“出差就出差,没完没了地唠叨,跟老妈子一样,真烦人……”张瑶低声抱怨,随手回复了一条“好”,继续拨弄一堆药剂瓶子。
人忙碌起来,容易忘记时间,这一周科室里边病号特别多,张瑶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偶尔李兵会发过来两条短信,询问她忙不忙,张瑶白天没空回复,晚上下班后,匆匆给他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家长里短。一周过去了,李兵没有回来,八天过去了,李兵还是没有回来,张瑶有点担心,拿起手机呼叫李兵。
视频电话拨过去,音乐响了将近两分钟,一直无人接听,再打,还是暂时无法接通,咦,有点反常,张瑶心中犯起嘀咕:“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喊来两公婆,轮番打电话,都无疾而终。俩老人焦急得围着客厅团团转,张瑶反倒冷静了下来,安抚他们:“说不定在卸车,不让带手机,你们在家看着孩子,我去厂里问问。”
张瑶虽然没来过李兵干活的工厂,但时不时听他讲起厂里的工作情况,大致也有个初步的寻找方向,一路打听,终于来到了这个不算起眼的地方。
“您好,我找李兵。”张瑶客客气气地和门卫打着招呼。
“是那个平头年轻小伙李兵吗?”五十出头的门卫边喝茶边回答。
“是的,他来这里小半年了。”
“哎呀,你来晚了,这小伙十天前辞职了,他可是干活的好手,厂里的领导怎么劝都挽留不住,说啥也要走……”
“辞职?”这两个字眼咯噔一下,激起张瑶本不平静的心情,顾不得听门卫再讲什么,张瑶无力地跨上电车。
李兵,你到底在折腾什么幺蛾子!张瑶真想使劲长喊一声,可即使喊破了喉咙,他能听到吗?
回到了家中,老两口围上来,“问出来他去哪里了?”张瑶摇头,“也不知道和谁一起去的?”张瑶还是摇头,怔怔地站在门口,好大一会,才从嘴里勉强挤出来几个字:“我们都被他骗了,他早就辞职了……”
后来,家里乱成一锅粥,张瑶果断去了附近的派出所,报案寻人,还请了移动公司上班的朋友,帮忙定位到李兵的手机卡,显示在云南边境,张瑶请了长假,义无反顾踏上寻夫路。
暑去寒来,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南下寻人,为了找李兵,张瑶错过了硕硕的五岁生日,失去了陪伴孩子的时间。张瑶落寞地躺在硬卧列车上,试图从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中捕捉到李兵的身影。
刚下火车,张瑶就接到了辖区派出所的电话:“张女士,您好,李兵找到了,请您及时到派出所确认。”
挂掉电话这一刻,柔软的天空飘来朵朵白云,不多不少,刚好汇成李兵温暖的模样。张瑶跑到售票处,买下最近的返程票,想象着几个月未见的丈夫是胖了,还是瘦了?晒黑了,还是捂白了?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张瑶只觉缓慢,不时念叨着快点开,快点到家。
全家人欢欢喜喜见到李兵那一刻,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冷水。
很难想象到对面那个手铐、脚镣“全副武装”,胡子拉碴的男人就是李兵,他忏悔着,哭诉着,讲自己当初一心想赚大钱,不管不顾跑到边境从事电信诈骗的艰难过程,张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真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她冲他大吼:“你有病!我们被你祸害的还不够吗!”
然而,说什么都晚了,为了偿还李兵受到的罚金,张瑶不得已卖掉了婚房。当张瑶最后一次踏入住了七年,辛辛苦苦拾掇起来的房子时,泪如泉涌,接下来,自己该何去何从?
李兵自知亏欠张瑶,主动提出了离婚,张瑶带着幼小的硕硕,搬出了公婆的家,现在租住在我家。
当张瑶苦笑着给我讲这段不幸的婚姻时,我唏嘘不已,忍不住抱了抱她。“如果李兵出来了,改好了,你还会和他再续前缘吗?”我问张瑶。
“恐怕不会了,我带着满身伤痕离开他,再也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张瑶反问我:“你觉得浪子真能回头吗?”
“人家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但我不相信,一个人沾染了恶习,跟上瘾一样,很难改掉。”静静地听我陈述完我的观点,张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喃喃呓语:“或许,我早该离开他了……”
“现在不算晚!你会越来越好!”冲着她离开的背影,我用力地喊道……
(七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