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尿裤子啦。”臭蛋一声比一声高的,又似沁着兴奋音符的调子,翻过接二连三的墙头传了出去。
还没清醒过来的孙伯让也在臭蛋的喊声里彻底醒过来了。他顺着阳光漫进来的方向看到被绑在椅背上的紧闭着眼的秦山原,一个激灵顶上了头。他一把捂住臭蛋的嘴巴:“臭小子,别喊了。”
孙伯让的手巴掌真是臭!那是和着手汗、尿骚还有酒精的混合味道。臭蛋的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脸蛋也涨得红起来,他使尽全力把孙伯让的手扒开:“干爸,臭死了。”他又转向秦山原,几乎用手指戳在对方的额头上,“你给我把他喊起来,给我放电影!快点儿啊。”他边跺脚,边在身前身后不停地甩起自己那两条白藕似的胳膊来。
“嘘,别喊了。”
孙伯让轻轻拍一下秦山原的肩膀,对方毫无反应。他又往他的脸颊上戳一下,秦山原垂在一边的头微微晃动。“喂。”孙伯让伸出四根手指,来回扒拉几下他的脑袋,秦山原的头就像过年前挂在房檐下的腊猪头,晃了晃,又停下来。
“他死了吗?”臭蛋抬起眼皮问,突然哇地大哭起来,“你们都是骗子,骗我放电影。现在人死了,谁给我放电影看?”
“闭嘴。”孙伯让狠狠瞪他一眼——恼了!他哆哆嗦嗦地把手指头横到秦山原的鼻子下边,吁——有热气!“去吧,你回家。”他头都没抬。
“不回。”
“赶紧回家,听到没?”
“不回,不回,就不回!”
“欸,你个臭小子。”孙伯让把两条袖子撸起来,干巴巴的手上连着两根细细的手臂,他手一摊,“回!听干爸话。这放映机坏了,你看嘛。”
臭蛋听闻,刚要张嘴哭,孙伯让一把将他搂了过来:“你先回。你看,他都尿裤子了。一会儿就算人醒过来,总不能光着屁股给你放电影吧?”
“光屁股就光屁股!”臭蛋脖子向上一挺,“他是带把的,我也是带把的,光屁股我也能看。”
孙伯让抬手想打,挥了挥,没舍得:“那不一样,大人不能光屁股,让别人看着了笑话。”
“我不准笑,你不准笑,谁还笑?”臭蛋两只手叉在腰间,圆滚滚的肚子向前挺出来,“再说了,光屁股的大人我早就看过了,没啥好笑的。”
“啊?”孙伯让的嘴角抽动起来,“胡说八道,你个光屁股娃娃别胡说。”
“我没胡说,就是看见过,哼!”
“谁啊?”孙伯让脱口而出。他的喉结咕咚动了一下,又紧接着压低声音问,“谁?你别瞎说,要不然,我……”他伸出自己的手掌,在空中比画一下,“瞎说的话,我就得揍你。”
“我就是看见了。”臭蛋向后退出去几步,“我晚上去逮蛐蛐,就在小树林里边。”他把手向外指。
孙伯让的心脏怦怦跳得厉害,他感到额头已经冒出微微汗珠,一股不知哪里来的热气开始在体内乱窜,他把耳朵竖得尖尖的,“你看见啥了?”
“我看见张四叔家的婶子在树林里,就光着屁股。”
“嗡……”孙伯让的脑袋里飞进去千百只蜜蜂。此刻他已身在那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树林里,几步开外,只见一个腰肢纤细的,却异常丰满的女人正在慌乱地整理衣服,净亮如水的月光下从树枝的间隙流下来,正好落在她的屁股上,落在一块显眼的红色胎记上。那女人突然回头,啊——林秀秀!孙伯让倒吸一口冷气,他扶住脑袋,身体开始前后摇摆起来。怎么会是林秀秀?
“干爸,你咋了?”
“另一个人是谁?”孙伯让缓缓睁开眼睛,狠狠瞪着依然毫无表情的秦山原。不论是谁,都是和他一样的无耻之辈,他隔着口袋捏了捏那把安静的刀。
“我没看清,那人背着我,走得太快了,裤子都是边走边穿的。”臭蛋挠挠头,“就只能看见也露着半拉屁股,反正……反正不能是张四叔。”
老张家?哼,孙伯让的鼻孔里发出一声响。想当年他家老大媳妇只要看见秦山原推着自行车来到扎下,也是掩饰不住欣喜之人,想不到没了秦山原,这个扎下照样还是不安宁!一个想法在他心里渐渐成型。
孙伯让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无名笑意从他的嘴角飞出。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毛钱,递给臭蛋:“臭小子,大人不能随便光屁股。”“我知道,我爸也这么说。”臭蛋接过钱,清亮的眸子望过来,“干啥的钱?”“奖励你看见大人光屁股也没笑。”孙伯让摸摸臭蛋的后脑勺,“不过,你看到的这些事儿,除了干爸,不能跟别人再说了,懂不?”“懂。那我去买糖吃。”臭蛋咧开嘴,把阳光也含进嘴里,他蹦蹦跳跳地出了门,没一会儿脚步声又回来,这次没进屋,“干爸,你让那人把坏了的机子修好,我还要看露天电影呐。”
听着院里归于寂静,孙伯让慢条斯理地接来一盆水,哗啦扣到秦山原的脑袋上。看着对方渐渐睁大的,惊恐的眼洞,他用手里那把安静的刀一点点割开死死捆住对方的绳子,趴在秦山原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他缓缓坐回到椅子上,默默欣赏着从板凳滚落到地上,再起身坐在那滩尿里,最后连滚带爬消失在门外的秦山原,屋里只剩下放映机咔哒咔哒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