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芝麻阿清
外公的头发很早就变白了，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头发就在慢慢变白。
家里人都以为他生病了，那个时候家里很穷，医疗也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况且外公本人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舒服的，就只是看到自己的头发变白，所以他也不怎么在意这个了。
我从两岁起就跟在外公身边。
那个时候父母太忙了，又总吵架，外公和他的弟弟就亲自来成都接我回农村。
他说我当时在背篓里面睡得老香了。
有一个小偷来偷他的钱，他一开始假装没有注意到，等小偷准备收手的时候，他就伸手一把抓住小偷的手，严厉的问小偷，你要干啥子？
小偷被他严肃的样子吓到了，就跑远躲开了。
小时候的很多事，我都忘记了，每一次过年全家一起吃汤圆的时候，外公就总会说几个我小时候干过的傻事。几个小故事，来来去去，反反复复，被他提了一次又一次，他一点儿也不嫌麻烦，还以此为乐。
01 外公泡的酸菜很香，我从小就爱吃外公的煮的酸菜粉丝汤。
在锅里面煎几块肥瘦均匀的肉，再加水，然后放入酸菜，等酸菜汤沸了，加一把粉丝，煮好以后再放点猪油，酱油，陈醋，味道真的超赞。
某天，外公赶集回家，太饿了，就煮了一碗酸菜粉丝汤来吃，还顺便给家里的小猫也盛了点，小猫没有吃完，就剩了几根粉丝在碗里。
我放学回到家以后，在猫碗里面发现了这几根粉丝，异常愤怒，只觉得外公背对着我吃了好吃的东西，还不给我留，我又难过又生气，以为外公再也不爱我了，就关上房门，放声大哭，哭诉自己受过的大委屈（没有吃到粉丝的大委屈）。
外公在外面低声安慰了我很久，但我就是不肯开门，还很悲伤地大叫着妈妈，说外公虐待我（妈妈在很远的地方打工去了）。
后来因为什么开门出去的我也忘记了，好像外公晚上还是给我煮了我最爱吃的酸菜粉丝汤。
02 乡下的小学附近有一个大队，队上有一个小型超市，那个老板在队上开了很久的超市，外公和他倒挺熟的。
某天，外公去他那儿买苹果，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苹果，孤零零的在一个纸箱子里面。
他就觉得很奇怪，问老板，为什么没有人买这个苹果。
老板也挺委屈的，说这个苹果太大了，没有人想要。他问外公想不想要，可以便宜点儿卖给外公。
外公到底花了多少钱买的，我也不知道。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吃了晚饭，外公切了一半苹果，然后再对半分了一半给我（因为苹果真的太大了，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没法儿拍照，过了这么多年，现在也没有图片给大家展示展示）
剩下的一半放在橱柜里面，外公说是等着第二天再给我吃。
结果那天晚上，我半夜醒来说是口渴，外公兑了白糖水给我喝，我喝了几口还是吵着口渴，外公就又兑了蜂蜜水给我喝，我喝了几口依然吵着口渴，最后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身从橱柜里面拿出了那剩下的半个苹果，削了皮给我吃，我吃了苹果以后顿时满意了。
他笑着问我，还口渴吗？我就很开心的回他说不口渴了。
03 我很爱吃泡椒鸡爪。妈妈在别人那里学会了弄泡椒鸡爪，过年以后把方法交给了外公。
外公看我爱吃鸡爪，就经常去菜市场买了鸡爪泡给我吃。
初中的某天，我正值周末不上课，在家很无聊的时候，外公叫我和他一起出门，说是去买东西。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要买什么。
那个菜市场离家很远，要走大半个小时的样子。
我从小跟在外公身边长大，学到了他快速走路的习惯，我们俩都走的很快，突然，外公没注意到脚下，一不小心被一个阶梯绊倒了。
因为总听到老年人因为摔跤就死掉或者是瘫痪的，所以我当时非常心慌，总是怕外公因为这一摔倒就怎么样了，那样我会非常难过的（因为我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总觉得他会陪我一辈子的）。
我很快蹲下去把他扶了起来，看到他的嘴巴不小心磕破了皮，流了血，就告诉他干脆不要去菜市场了。
他说不行的，一定要去，今天要买鸡爪给我做泡椒鸡爪。
我听了十分震动，心里一下子就觉得十分难受，不想外公因为普通的泡椒鸡爪出事，我会自责内疚一辈子的。
然而我太低估外公的战斗力了，他还是很健朗的样子，和以前一样，带着我走得很快。去菜市场买了鸡爪，我们一样是快走回去的。
04 泥瓦房正下方，是一块小小的平地，被遮挡在瓦片下，右边是一段很高的台阶，左边是坡度很缓的几节阶梯，我们一般都从那几节阶梯上下的。
偶尔顽皮，会从另一边高高的阶梯往下跳。
隔壁的王爷爷家，养了两条狗，一黑一白。
每天都来我们家讨吃的。
某天，外公给我煮了鸡蛋，我就坐在桌旁慢慢吃。
那只大黑狗从那一节高的阶梯跳上来，盯着我的鸡蛋，我那时应该在做些什么（我也不记得了），总之那大黑狗特别坏，趁我不注意，就一跃而起，把我咬了一口的鸡蛋抢走了。
我反应过来了就哭得很难过，向外公哭诉大黑狗抢了我的鸡蛋。
后面发生了什么呢？我也不记得了，应该是外公一边安慰我，一边又重新拿了其他东西给我吃。
05 我小时候吃鸡蛋，是必须要蘸白糖的。
拨开鸡蛋壳，就先蘸一层厚厚的白糖，咬一口，再蘸一层厚厚的白糖，如此反复，直到鸡蛋吃完。
外公那时候也很纵容我这样吃鸡蛋。
但是我现在一想到从前的我竟然是这种口味，就觉得十分不能接受，可能是因为我觉得这种蘸白糖吃鸡蛋的方式很腻，再加上现在也不爱吃太甜的东西了。
06 过年是一定要吃汤圆的，而且还是花生芝麻馅儿的。
而且在记忆中，外公包的汤圆总是大大的，如果是超市卖的那种汤圆，我大概可以吃上十个的样子，但如果是外公包的汤圆，那我吃三个就好了，因为真的太大了。
不仅仅是汤圆，他的饺子和包子也和别家的不一样。他是直接揉了面粉就包，根本没有去发酵或者是擀面皮，以至于包子和饺子也非常大。
虽然包子和饺子很大，但是馅儿也很多，吃起来也特别好吃的。
07 听说有一次，外公和家里的其他亲戚发现我不见了，就到处找我，叫我的名字，但怎么也听不见我的回音，找不到我。
他们一度以为我掉进了粪坑里面（乡下的粪坑，都是那种大大的，露天的，还巨臭，里面有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所以他们拿着很长的竹竿，把家附近的几个粪坑刨了一次又一次，但是都没有找到我。
又有人还以为我被拐跑了。
外公怕妈妈知道他把我弄丢了会很生气，所以他也很惊慌失措。
他回家收拾东西的时候，顺便理了一下被子，结果，一掀开被子就发现，我在裹着被子睡得老香了。
他非常无语。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也忘记了，反正外公总是在家人齐聚的时候，说当时那么多人帮着找我，但是到处找也找不见我，结果一掀开被子发现我竟然在睡觉。
08 有一天和外公外出，我也忘了我们出去是干啥的，总之是从他的一个朋友那里回家的。
我们走着走着，我听见后面有声音，但是我也没有多想。
他突然就说，茜茜，快点走，快点走，下雨了。
我当时虽然觉得很奇怪，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感觉到雨，也不知道他从哪儿看到的下雨，但是我还是顺从他说的话，走的很快。
他往身后指了指，我一看，啊呀，不得了，那雨在后面下得很大，而且向我们那个方向移动的速度很快。
我们走的快，雨也移动得快。
甚至我至今都不是很明白那个时候的雨，真的太奇怪了。
边下还边移动，追着人赶的那种移动。
真的是，建国以后明明不许成精的，这个雨可能在悄悄成精吧，哈哈(ಡωಡ)hiahiahia
09 我小学之前，生活在农村。
那个泥瓦房，真的是记忆深刻。
听说是外公找的其他人，一起帮忙盖起来的。
我感觉瓦片也是有生命的，因为外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旧瓦拿下来换上新的瓦片。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扶着木梯，他登上木梯换瓦片的时候，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我那时候不像现在，懂得失去外公的难过，但是依然惊慌失措，大喊着三外公和其他人，那么厉害的外公突然摔下了木梯，我是真得很害怕。
那个泥瓦房的墙缝还挺大的，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有在地上滑行的一条有一条“朋友”或者是偷吃大米和腊肉的“朋友”来访，不过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这种意识，这可能就是书上说的不知者无畏吧。
我反而觉得生活在泥瓦房十分心安。
妈妈想让我搬去城市里面生活，我还很反对呢（真香从不缺席，只会晚到）。
泥瓦房不止记载了我的童年记忆，也藏着妈妈的记忆。只是妈妈在泥瓦房里的记忆，我就不得而知了。
很多事情的具体后续情节我已经忘了，但是大哭着外公虐待我不给我吃粉丝的情节、外公很无奈给我削苹果吃的时候、外公带着我赶向集市买鸡爪摔倒的那一刻、外公给我盛汤圆包大饺子和大包子的时候、外公给我剥地瓜皮的时候，这一幕又一幕，仿佛就在昨天发生。
记忆中的外公虽然满头白发，却十分健朗，至少在小时候的我看来，他的力气很大，他很厉害，感觉他什么都会。
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我总觉得外公没有变过一样，即使他在我初三做过一场手术，术后很虚弱，但是后面恢复得很好，慢慢的，他似乎又变成了记忆中很厉害的外公。
其实，他已经没有以前那样厉害了。
他走路的速度渐渐放缓，只是因为走的比妈妈稍快一些，所以我也没有怎么注意到。
只要我当时认真观察，就会发现，他走路的速度，已经慢过了我。我们一起走在路上，他已经跟不上我的速度了。不像是以前，我们能够走到同一个频率。
上了大学以后，因为离家太远了，半年才回家一次。
外公的背影看起来似乎还很挺拔的样子，但是仔细观察才会发现，他好像变老了一些，不再像以前一样稍稍有活力的样子。
尤其是在我假期结束准备离家回学校的时候，说好了不要他送我，因为我担心他一把年纪了，走远路也不方便。
当我和他告别要走的时候，我总会看见他眼底的泪光，心底里会很难过。
而当我坐在公交上，转头看他在后面慢慢走着目送我远去的样子，那周身散发出的寂寞，让我真的很难受。
大女儿和二女儿都不在身边，最疼爱的外孙女要去外省上学，家里又没有宠物（外公他不喜欢宠物），他一个老年人在城市里面生活又没有相熟的老朋友，十分寂寞。
我知道，人这一生，生老病死是大自然很正常的一个循环。
但是，我总觉得我的外公能够陪我很久，很久。
我总觉得，不管我走到多远，他总会在家等着我，等着我的妈妈，回去陪他说说话，一起过年。
我总觉得，有外公和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家。
我总觉得，外公是非常健朗的，只要一回家就能看见他，就会觉得心安。
我第一年开始工作的时候，嫌弃高铁票太贵，告诉妈妈不想回家（妈妈早已辞职回家），想省点钱存下来。
妈妈表示她可以资助我回家的车票，但我觉得我已经工作了，不能再找家里要钱了，就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
后来和外公视频的时候，我不想他太担心了，就逗他笑，结果发现，外公笑起来的时候，竟然有了那么多皱纹。
感觉他一下子就变老了似的。
在很多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外公一下子苍老了那么多。
我想了很久，还是和朋友说了一下，准备回去看看家里人。
我知道，人这一生，不可能没有遗憾悔恨的事情，但是很多时候我们能够凭我们自己去减少这样的事情发生。
比如说，常回家看看，比如说，父母在，不远游。
外公年龄大了，和他见面的次数是见一次少一次，我真的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我总感觉像是在诅咒他，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生老病死是常态，不管是现在的外公，还是我的妈妈，又或者是将来的我们，终将会经历这一切的。
我只要一想到陪伴我多年的外公或者是妈妈，终究会因为时间到了就离开我，我就真的，心里面揪得慌，觉得空了好大一块。
这个世界上，爱我的人不多，一只手，不管是掰着数多少次，都只有，一个，两个，一个，两个，循环往复，永远就只有两个。
我每一次经过去寺庙或者遇见佛像，就总会悄悄许愿，把我的阳寿，分十年给外公，分十年给妈妈。
我想，我真的不能接受他们之中任何一个离开我，哪怕是再正常不过的生老病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