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连绵春雨缓缓降落人间,春雷乍响,白光将黑夜撕裂,映的下方大山巍峨挺拔,阴森可怖。
古道上,几名身穿蓑衣的男子形影不离,脚步急缓,好似正在赶路。
最前方的男子抬起头,提了提斗笠,眼神有些忌惮的看着眼前的山脚,犹豫了起来。
后面男子走上前来,小声道:“大哥,看来那条老蛇妖就躲在这凤鸾山里,我们几个兄弟虽然带了些法器和灵符,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要不再等等吧?”
带头男子回过头瞪了他一眼,溫怒道:“等那些个谍牌仙师来了,咱们还有机会么?好不容易熬到了这十年一次的纯阳之日,又是那蛇妖一甲子一次的脱胎换骨之时,看到山头那雷暴聚集之地没,我估摸着那家伙是想要趁此时机,吞噬天地灵气,熬过雷劫,脱胎化蛟了,嘿,趁它病要它命,阴阳交会之下,若是能得到那颗酝酿了无数年蛟珠,就能省去数百年修行,更能得到一份大道造化,估摸着成不了一件仙兵也是半仙兵了,也足以在这柳叶州开宗立派了。”
终于贪心压过了恐惧,几人鬼鬼祟祟趁着夜色,缓缓上山。
百里外,一处雕龙画凤的阁楼上,一袭白衣,头顶蟠龙冠的阴柔男子手中拿着一盏青瓷杯,在鼻尖嗅了嗅,轻笑道:“一群粗俗野修,自找死路。”
他身后屏风里传出一阵懒散的嘲讽声:“怎么?你也要去掺一脚?不怕师尊扒了你的皮?”
阴柔男子怔了片刻,一口饮尽了杯中美酒,不在乎道:“师兄,我胆小,你可别吓我了,就算我出手,也拦不住即将脱胎换骨的地仙蛟龙,若是那厮心狠一些,吞噬天雷入腹,挟一丝天道之力反扑,即便是师尊那般的大修士,也要好好掂量一二。”
那懒散声音戳破了他的谎言,冷言道:“哦?是么,我怎么觉得,你是真的想动手呢?听闻你十年前去了一趟蜀地,归来后元气大伤,差之一线就要掉落一个境界,却是得了一桩大造化,你处心积虑在此地埋伏数年,不就是在等这一天的到来?”
“师弟啊,师弟,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老实啊,也太让我这个做师兄的伤心了。”
阴柔男子脸色渐渐冰冷,眼神不善,身上一股杀气渐起。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掌拉开屏风,一个红衣俊朗的少年一脸笑容的看着他,手中却把玩着一把青铜小剑。
小巧精致的小剑光滑内敛,晃动间,却有一股风声骤停缓起,诡异至极。
阴柔男子脸色犹豫不定,眼神游离,好像有了取舍,口气缓和道:“师兄,不曾求过你,这一次莫要拦我,回头定有重谢。”
红衣少年眼神微挑,他走近几步,拍了拍师弟的肩膀,淡然道:“我是你师兄,你放心去便是,我来为你护道,只是你若侥幸成了,我便在于你做一桩买卖。”
阴柔男子不敢放松警惕,却也只能暂时屈服,退后几步,点头示意。
峰峦山高耸入云,山势险恶,密林深处,一座百米长的天然瀑布下,浑身妖气弥漫,看不清虚实的娇小人影匍匐在地,拼命颤抖。
一声敞亮龙吟声响彻百里,震的四周飞山走石,草木俱毁,缓缓流下的瀑布也凭空停顿了数刻。
百里内,一大片真空地带,荒无人烟。
黑雾里,一条长约千米的巨大蟒蛇挣脱开来,仰天嘶吼,它乌黑的额间长出两个碧绿肉角,伸缩不定,身上蛇鳞也有缓缓脱落之势。
九天之上,雷声滚滚,好似被下方妖孽所激怒,一条条银色雷丝缓缓聚集,乌云密布,好似龙卷聚集,巨大的威压缓缓降下。
深山峡谷处,一个背着小竹篓,穿着布衣的少年稚嫩的脸上满是汗水,正在试图爬上身前的峭壁之上,将那碧绿的一株草药采下。
他咬着牙伸着满是土泥的小手臂,艰难的够着近在咫尺的草药根茎,却始终差了一点距离。
一声惊呼,他脚下草鞋一滑,跌落山崖,年幼的少年默然闭上眼睛,静等死亡。
下一刻,他浑身被一股气息衬托起来,好似浮在云端,他颤抖着睁开眼睛。
云雾之中,一只巨大的蛇头缓缓清晰,千丈身躯腾云驾雾,一股淡淡的紫气升腾而起,好似沐浴在雷霆之中,它腹下生足,头生双角,巨大的蛇龙眼里,此时却倒影了一个穿着草鞋的少年。
一人一蛟,心生感应。
少年懵懵懂懂的伸出手碰了下它的鼻尖,张大嘴巴,好似犹在梦中。
一声惊雷响起,本来温顺的蛟龙好似受到了挑衅,扭转身躯,张口咆哮。
足下生风,它要乘天而去,临行前,它回头深深看了眼那个少年,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上。
少年缓缓落在原地,看着身后空无一物的竹篓,抓抓头,一脸茫然。
随后,他垂头丧气,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朝着原地,回家而去。
此地百里外,几名身穿蓑衣的男子各自布好阵法,为首的汉子临空画符,口中念念有词,一声喝道:“起!”
黑蛇脱皮之后,化蛇为蛟,乘一股清风朝着山外御行而去。
半路间,一道古怪红光笔直而上,直接将它撞的东倒西歪,它索性收回本体,化为一道黑气,落下凤鸾山。
数刻后,那黑气化为一名妙龄少女,俏脸含煞,朝着那几个男子冲撞了过去。
半空中,一抹白衣晃眼,一闪之下,消失在了原地。
阴柔男子半蹲在地上,手中抓着一根断成两截的法器,神色阴沉。
百里外,一个不速之客拦下了那个即将离开凤鸾山的黑衣少女,笑容温和。
那人开口便是一句极为不客气的话,只听他缓缓道:“劳烦借用姑娘体内蛟珠一用,若是不愿,龙筋我也一并收下了。”
口气狂妄至极,却又极其自信。
少女那颗刚刚凝聚成型的妖魄在这个男子出现后,就像是天然压制一般,缩成一团。
它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凤鸾山脚下有一座小镇,名为“凤坡小镇”据说是因为远古时期,一只年老凤凰落脚此处,濒死之际,躯体化为大山,魂魄精华散在山脚。
那一日,太阳九夜不落西山,悬挂当空,映的漫山如火如荼,美轮美奂。
草鞋少年低着头,神色憔悴的回到小镇,守门的是一个邋遢汉子,贼眉鼠眼,总是不怀好意的瞧着那些来回的女子,眼神总是喜欢在腿上多留意片刻。
邋遢汉子吹了个口哨,笑着看着少年骂道:“咋了,小猴子,一脸见了鬼样子?”
少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大步离开,半分不想理这个嘴上不把门的汉子。
邋遢汉子见他不理自己,也不自找无趣,咧嘴笑了笑,目光便又被几名妇道人家引了过去,咂巴咂嘴,好似有些意犹未尽。
草鞋少年顺着一条小道拐入了满是泥沼的破旧胡同,顺着两条篱笆墙,走到了一处简陋小屋前,推开了没有锁的木门,走了进去,随手不忘关上了门。
屋内除了几个简单的板凳还有一个缺了角的木桌外,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少年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搓了搓红肿的双手,捧着脸,发起呆来。
不知道,那条大蛇怎么样了?
凤鸾山高空上,黑衣少女七孔流血,气喘吁吁,眼神深处有一丝很深的忌惮。
对面红衣男子步步紧逼,脸上笑容不减,犹如一把极为锋利的出鞘剑,锋芒毕露。
红衣男子摇头道:“你若是一直躲在山中不出,我倒不会主动找你麻烦,可惜你自己耐不住寂寞,想要出去兴风作浪,那我便要与你计较一二了。”
黑衣少女冷笑道:“好一个替天行道,虚伪,你们这些所谓的练气士,明明打着恶心的勾当,却要说的冠冕堂皇,好似一脸正气凌然,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呵,好大的本事。”
红衣男子好似有了些兴致,“哦?”了一声道:“看出来了?”
黑衣少女撇了撇其余三个方向,神色惨淡,不再言语。
随后,她浑身黑气疯狂乱窜,现出千丈本体,借着蛮横的本体,带着唯一的侥幸,朝着山脚下,一撞而去。
闲暇宁静的凤坡小镇里,有一位单手负后,一手捧着古书的教书先生淡然看了一眼西方,摇头道:“过了。”
而在小镇后方,有个破旧的祠堂里,有个躺在木椅上晃悠的老头子,嘴里抽着一杆大烟枪,吞云吐雾。
凤鸾山上空,一道透明阵法缓缓开启,方圆千里,一道无形屏障倒扣而下,护住了下方的小镇。
千丈黑蛟撞在了屏障之上,一阵波动好似水中涟漪,四处扩散,抵消了这股巨力,并无声音传出。
黑衣少女浑身血迹斑驳,她跪在半空,用额头死死抵住屏障,一下又一下的撞上去,遥遥看去,却像是在给某个存在磕头求救。
她一脸死气的抬起头来,看着上方一个白衣阴柔男子,手持已经幻化白丈的巨大龙王篓,无路可退。
万年前,神界统领之下,有人族得道飞升成神,得以掌管神界飞升台,赐号“东王真君”,乃是地仙之祖,也是神界男仙之首,与西王母地位相当,凭借手喻,可号召三界龙族后裔,为之效力。
千年万年,沧海桑田,世态变迁。
如今神族败落,四海龙王也早已战死在那场三界之战中,这些龙族余孽也已被一些屠龙之士杀之殆尽,虽说现在一些养龙派修士正在寻找曾经的龙宫遗址,妄想培育出一条违背天地大道的恶龙,夺取法则之力,去撞破那道天庭封印。
小镇后山深处,一个魁梧的农家汉子手里拎着一只野鸡,扛着锄头正准备返回小镇,却无意间抬头看向空中,粗眉轻簇。
随后,他好似听到了什么心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轻轻跺脚,浑身气势摇身一变。
半空中,步步紧逼的白衣男子正要撒下手中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龙王篓,却被那红衣少年抢先一步,拉开了原地。
一瞬之间,天地间云灿好似被一拳震的稀碎,轰鸣声跌宕起伏。
魁梧汉子“咦”的一声收回拳头,重新抬头看去,有些认可的点了点头。
百里外,红衣少年破天荒的漏出凝重神色,轻声道:“师弟,暂且退下。”
他身后白衣男子诧异道:“为何,不过是一名纯粹武夫,师兄如今已是元婴剑修,而我虽不及师兄,也是一个即将突破金丹的练气士,联手之下,即便是大修士,也能周璇一二,有何惧之?”
红衣少年微微眯起双眼,冷声道:“师弟,这次你可看走眼了,若是我这双招子还好使的话,这位兄台至少是一位九镜之上的山巅武夫,距离那一步返璞归真的极道境,恐怕也也只有半只脚的差距,莫说是你我,就算是师尊前来,也难说了。”
魁梧汉子扭了扭手腕,粗声道:“商量够了么,谁先上?”
他身后那个浑身浴血的黑衣少女化为一股漆黑妖气,像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大道之力,收入了下方小镇内,消失不见。
小镇祠堂里,老头子在鞋底磕了磕破旧的烟筒,冷笑着抖了抖袖子,并没有去看天空一眼。
一群蝼蚁,也妄想贪图天道?
痴心妄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