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那天，叶豪和马一立的饭店开张了，名字起得不是一般的土气——合家欢菜馆。
叶豪让马一立当老板，马一立死活不肯，说，论年龄你比我大，论社会经验你比我足，我要是当老板的话，街面上的口水就把我给淹死了。
叶豪不再推辞，说，那你就少干点活儿，负责买菜，摘菜洗菜炒菜的活儿都是我的。
马一立笑话叶豪是个土鳖，哪有老板亲自干这种活儿的？就在门口贴了一张招聘服务员的广告。
当天，来了两个乡下进城找活儿干的小姑娘，一个姓王，一个姓张。
马一立留下了她们。长相丑一点儿的小王负责摘菜、洗菜，顺眼一点儿的小张负责招呼客人、打扫卫生。
厨师的活儿当然就是叶豪的了——叶豪在潍北劳改的时候，干过两年伙房，自称千人大师傅，手艺绝佳。
临近开业的一天晚上，杜玉松来了，一个人，灰头土脸的，摸出一个红包，说这是牛嵩的意思。
叶豪知道杜玉松这是在给自己找面子，轻描淡写地问，牛嵩大哥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杜玉松说，牛嵩在劳教所，那里很自由，消息也灵通。
叶豪说，有机会你去劳教所跟牛嵩大哥说，就说我这个店是替他开的，想拿去的话，随时可以拿去。
杜玉松不接茬儿，对马一立说，汤山出来了。
马一立装作没听见，撕开红包，一张一张地把钱往桌子上摆：“一五、一十、十五、二十……玉松哥，不对呀，这才一百，你还欠我一千九呢。”
杜玉松开始哆嗦，估计是气的：“一立，我跟豪子说过，这是牛嵩大哥的意思，我欠你的钱以后再说。”
马一立拍拍脑门，夸张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我错了。”
杜玉松走了以后，马一立对叶豪说：“坚决不能跟他客气！这种人，你只要一软，他立马弄你个半残。”
叶豪说声“我那是‘彪’了”，耗子吃米似的点那些全是五元的票子：“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开业那天，叶豪对马一立说，我没有几个可以交心的朋友，你喊几个贴心兄弟过来热闹热闹吧。
马一立说，我也没啥贴心兄弟，那帮“皮子”不算兄弟，我跟他们“断亲”了。
叶豪说，这样也好，省得以后那帮人吃顺了嘴，整天过来骚扰，就咱四个热闹热闹得了。
下午，吴岳和石八达来了，抬着一个半人多高的瓷财神——关老爷手捻胡须，手持大刀，脸红得就像警灯。
马一立眉开眼笑，吸溜着口水，埋怨吴岳和石八达乱花钱，买个小一点儿的文财神就好。
叶豪在一旁笑道：“不是‘买’，是‘请’，这事儿咱们可得讲究着点儿。”
马一立连连称是：“对，请，请！请来了关老爷这个假财神，顺便请吴岳和石八达这两个真财神。”
其实马一立不知道，“请”财神的钱是叶豪给的，吴岳和石八达哪来的钱？
吴岳在纺织三厂当门卫，一个月二十四块钱，刚够自己花。石八达得空就去福利厂糊纸盒，工钱不多，全都交给老石。老石让老伴儿把这钱攒着，说是将来给石八达买房子，娶媳妇用。石八达起初不同意，要攒钱买一处大房子，将来哥哥从新疆回来，住着也宽敞。老石说，你哥哥回不来，再说，政府有房子给咱们住，不用你操心。
确实，那个年代不像现在，年轻人一踏上社会就压上了买房这座大山。那时候只要上了班，工龄一到，单位上就给分房子，没有这方面的压力。
让石八达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马一立忽然不见了。
问叶豪，马一立去哪儿了？叶豪说声“他神经了”，眯起眼睛，讪讪地笑。
问吴岳，吴岳说了一件让石八达感到好笑的事情：那天马一立算账，发现少了两百块钱。问叶豪，怎么账对不起来呢？叶豪说，他拿了两百块钱，给吴岳和石八达了。马一立嘴上说“没啥，自家兄弟”，脸耷拉得像一挂猪肚。前天晚上，几个混混来吃饭，结账的时候差八块钱。马一立不让走，被一个混混当头扇了一巴掌。马一立以为叶豪在店里，壮着胆子跑进厨房，拿着菜刀出来，要给那个混混“开瓢”，脸上又挨了一巴掌。当马一立大喊“豪哥快来”时，几个混混已经走了。事后，马一立找到在别的饭店跟几个朋友喝酒的叶豪，事儿没等说完，就被叶豪的一句“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噎了个半死。
石八达去派出所找马波，得知马一立回了他奶奶家，说是“奶奶年纪大了，我去尽孝，顺便练练画画儿”。
下雪那天，吴岳去送被他用半截酒瓶子划破脸的三哥。三哥在上车前递给吴岳几张十元的票子，洪哥和栾哥一看，也忙着往吴岳的手里塞钱，说吴岳是个好兄弟，将来有事儿要请吴岳帮忙解决。往回走的路上，吴岳数了数这把钱，足有八十多块。当晚跟叶豪和马一立分手后，吴岳拿出四张十块的递给石八达。石八达不接，说他现在不需要钱。吴岳说，是兄弟你就拿着，要是你不拿，以后我需要钱的时候，饿死也不找你。石八达拿了，给他妈买了一双质量不错的棉鞋。
石八达他妈问石八达哪来的钱？石八达说，他连续两届评上三好学生，学校奖励的。
过了几天的一个早晨，吴岳来学校找石八达，说他想去乡下看看马一立。
石八达很吃惊：“那天你不是说，他不声不响就离开豪哥，是个叛徒，发誓以后不管他了吗？”
吴岳讪讪地说：“五叔走前说让咱们关照他侄儿。”
石八达瞅着吴岳捏在手里的一沓钱，怏怏地说说：“听说他现在神经了，给他钱他也不会花。”
吴岳闷声道：“会不会花是他的事儿，我的心意到了。”
马一立他奶奶家住的那个村子就是马五下乡的那个村子，马家庄，离市区不远，也就一个来小时的车程。
在市郊车上，石八达和吴岳聊起老马家的事儿，说他听老石说，马有才他爹解放前进城找活儿干，在码头上扛大包。能干，工钱不少，就在码头边买了个窝棚，把老婆孩子接来了。解放后，马有才他爹因为出身苦，孩子又多，政府就把他家安排进了幸福里。马有才他妈孝顺，在城里没住几天就回了马家庄，伺候公婆。马有才他爹退休以后，也回了马家庄，不几年就死了。马五下乡来到马家庄，他妈高兴坏了。确实，马五孝顺，可是“不正调”，这不，又走了。
吴岳说，大柱子跟他说了一件马五和小娥的故事，把他给笑的不轻。
大柱子说，小娥带着小兵到了马家庄后，马五躲着他们。小娥就找了马一立他奶奶，跪下喊娘。马一立他奶奶九十多岁了，以为小娥是马五的新媳妇，听小娥说马五躲着不见她，急了，拄着拐棍找到藏在麦地里的马五，一顿“招呼”。马五带着小娥去了他住的地方——知青组留下的一处土坯房。晚上，小娥要跟马五“热闹热闹”，马五怒斥小娥不守妇道，把门关上，在门外蹲了一宿。大冷的天，冻感冒了。时间不长，马五就走了，说是上前线，一直没有音讯。
石八达笑不出来，想起那天叶豪说马五在坐牢，心中蓦地结了一个疙瘩。
本想去看看小娥和小兵，石八达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啥呀，五叔都躲着她，我去凑这个热闹干嘛。
下车后打听了一阵，石八达和吴岳很快就找到了马一立他奶奶的家。
马一立他奶奶说，马一立背着画夹子上山了。
两个人漫山遍野地找，终于在一个白雪皑皑的山坡上看见了马一立。
马一立没有看见吴岳和石八达，直挺挺地站着，眯缝着眼睛，将一支铅笔在眼前拉锯一样地比划。
石八达抓起一把雪，捏紧，扔在马一立的头上，拉着吴岳蹲下了。
马一立来回看，没有发现情况，继续拿着一支2B型号的铅笔比划。
吴岳沉不住气了，跳起来大喊：“彪子，往这边看！”
马一立一看见吴岳和石八达，脸接着就红了：“你俩怎么来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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