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债电话第三次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像个垂死挣扎的蜂巢。林启明没接,只是低头,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数字:账户余额,87.32元。他指关节无意识地敲打着油乎乎的餐桌,发出沉闷的哒、哒声。敲击的节奏,竟然诡异地和门外楼道里渐渐走近的脚步声重合了。
哒、哒……脚步声清晰,不疾不徐。
林启明猛地停住手指,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蛇一样往上爬。这脚步声……是楼上张阿姨晨练回来的节奏!可楼上?302室!那房子不是空着吗?整整三年了,自从租给那个叫陈默的男人之后,除了他自己,根本没人进去过!
那脚步声在头顶正上方顿住了。接着是钥匙串细微的哗啦声,然后是清晰的——“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
林启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狠狠挤压。他猛地抬头,天花板那陈旧的吊灯纹丝不动,灰尘在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惨淡光柱里无声沉浮。一切都静得可怕。可刚才那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到门边,一把拉开自己公寓的门,探出头去。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顶灯投下昏黄的光晕,映照着积满灰尘的水泥台阶。301室张阿姨家的门紧闭着。楼上302室那扇深棕色的防盗门,也沉默地紧闭着。门把手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灰,像一层灰白色的绒布,无声地诉说着长久的荒废。
三年了。这个念头像沉重的铅块,又一次狠狠砸进林启明的心底。那个叫陈默的男人,仿佛人间蒸发,只留下一串定时出现在银行账户里的冰冷数字。还有……那个永不疲倦的智能管家系统。
他失魂落魄地退回屋里,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到地上。口袋里的手机再次疯狂震动起来,催债的号码像毒蛇的信子,不依不饶。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惨白的脸。短信提示音紧接着响起,是银行的最后通牒,红色的感叹号触目惊心。
“滚开!”他对着空气嘶吼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视线投向丢在沙发上的旧平板电脑,那是连接着302室智能管家系统的终端。鬼使神差地,他爬过去,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输入指令。
屏幕亮起,302室的实时状态界面弹出。
【室内温度:23℃】
【空气湿度:45%】
【今日清洁任务:已完成】
【冰箱库存管理:新鲜蔬菜、水果、牛奶已补充】
【安防状态: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冰冷的文字,闪烁着幽幽的蓝光。
林启明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死死盯着那条“今日清洁任务:已完成”,又猛地抬起头,仿佛能穿透天花板,看到那间一尘不染却又空无一人的“坟墓”。一个疯狂的念头,带着绝望的孤注一掷,在他被债务逼到悬崖边缘的脑子里炸开。
那里面……一定有值钱的东西。那个陈默,预付了整整三年的租金,却从不现身。他一定在那间屋子里藏了什么!也许是现金,也许是古董……只要能解燃眉之急!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像藤蔓般疯狂缠绕勒紧。他猛地站起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双眼布满血丝,在狭小的客厅里焦躁地转了两圈。最终,他在堆满杂物的墙角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工具箱,翻找起来。沉重的羊角锤握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病态的踏实。
去他妈的规矩!去他妈的合同!他现在需要的是钱!活命的钱!
***
通向三楼的楼梯仿佛没有尽头,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上。林启明握着冰凉的锤柄,手心却全是滑腻腻的汗。他终于站在了302室那扇深棕色的防盗门前。门把手上的灰尘,厚得能清晰地印出指纹——只有他自己的,三年来反复尝试开门留下的、覆盖又被覆盖的印记。
他举起沉重的羊角锤,对着门锁旁边相对薄弱的门板,咬紧牙关,狠狠砸了下去!
“哐!”
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楼道里爆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铁皮门板应声凹下去一大块,锁舌附近的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喘着粗气,心脏快要撞破胸腔,再次抡起锤子。
“哐!哐!哐!”
连续的重击,像垂死野兽的挣扎。门锁终于发出金属断裂的脆响,“咔吧”一声,彻底崩坏。他抬脚,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踹!
“砰——!”
沉重的防盗门猛地向内弹开,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回响。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流瞬间扑面而来。
不是想象中的灰尘霉味,也不是密闭空间久无人居的窒闷。那是一种……极度洁净的味道。冰冷、干燥,带着一丝化学清洁剂的淡香,干净得诡异,干净得让人头皮发麻。
林启明僵在门口,锤子差点脱手掉落。
客厅里,纤尘不染。地板光可鉴人,反射着头顶惨白吸顶灯的光。沙发靠垫摆放得如同商场展示品,棱角分明。茶几上,一只玻璃杯倒扣着,杯底没有一丝水渍。空气净化器在角落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低沉嗡鸣。
智能管家系统忠实地履行着它的职责。这里干净得像一个巨大的无菌实验室标本间,一个被精心维护的……空壳。
他喉咙发干,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迈步走了进去。脚下的地板冰冷坚硬,每一步都带着空旷的回音。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客厅,然后猛地钉在正对大门的那一整面墙壁上。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那面墙,从天花板到地板,被密密麻麻的照片完全覆盖!
成千上万张照片,大小不一,新旧混杂,层层叠叠,像一片疯狂滋生的白色菌斑。照片上全是陌生人。街角匆匆走过的行人,公园长椅上发呆的老人,便利店门口排队的学生,地铁里疲惫的上班族……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表情,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在冰冷的灯光下无声地注视着他。
林启明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胃里翻江倒海。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门框上。这不是什么藏宝室,这他妈是个疯子的巢穴!
他强迫自己转动僵硬的脖子,目光在照片的密林中艰难地搜寻。没有现金,没有珠宝,只有这些令人窒息的、无声的窥视。
厨房!对,厨房!那个冰箱!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厨房门口。小小的厨房同样整洁得令人发指,不锈钢水槽亮得晃眼,灶台没有一丝油污。而那个双开门的银色大冰箱,就静静矗立在角落,像一口沉默的金属棺材。
冰箱的冷藏室门上,贴着一张A4打印纸,上面是几个醒目的黑色加粗宋体字:
**别开冰箱。**
那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林启明的瞳孔。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这房间里诡异的洁净更甚,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想起了智能系统报告里那一条条“新鲜蔬菜、水果、牛奶已补充”的记录。谁补充的?给谁补充?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压倒了所有贪婪和侥幸。他踉跄着后退,只想逃离这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无菌”坟墓。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瞳孔深处的惊惶。110三个数字,他按得无比艰难。
“喂……喂!警察吗?”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要报警!我租出去的房子里……全是照片!墙上……墙上全是陌生人的照片!还有……冰箱上贴着字条,叫……叫别开冰箱!太邪门了!你们快来人!地址是……”
他语无伦次地报出地址,挂断电话,身体顺着厨房冰冷的瓷砖墙壁滑坐到地上,抱着头,大口喘息。眼睛死死盯着厨房门口的方向,仿佛那黑洞洞的门口随时会扑出什么怪物。
时间在死寂和极度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终于传来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公寓楼前戛然而止。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急促地冲上楼梯。
“里面的人!警察!开门!”一个严肃有力的女声在门外响起,伴随着敲门声。
林启明像抓住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扑到被砸坏的门口,对着门外喊:“门……门锁坏了!我砸开的!警察同志,快进来!”
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出现在门口,一脸警惕。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警,短发利落,眼神锐利如鹰,肩章上的警号清晰:苏岚。她身后的年轻男警同样神情紧绷。
“怎么回事?”苏岚的目光瞬间扫过一片狼藉的门锁,又迅速投向屋内,当她的视线触及那面令人头皮发麻的照片墙时,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掠过一丝极度的震惊,但很快被职业性的凝重取代。
“我……我是房东……”林启明指着照片墙,声音还在抖,“租客叫陈默,三年前租的,付了钱,但……但从来没出现过!系统显示这里天天自动打扫,冰箱还自动补货……我……我欠了债,实在没办法了,就想进来看看……结果……结果就看见这些……”他又指向厨房,“冰箱……冰箱门上还贴着字,不让开!”
苏岚没有立刻回应,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客厅里一寸寸扫过,掠过光洁的地板,整齐的沙发,最终再次落在那片密集的照片墙上。她的眉头紧紧锁起,脸色异常难看。
“小王,封锁现场,保护入口,任何人不得进入!”她果断下令,声音低沉而紧绷,“通知技术队和法医,立刻过来!情况……比想象的复杂。”
年轻男警立刻应声行动。
苏岚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和鞋套,小心翼翼地跨过破碎的门锁,走进客厅。她没有走向照片墙,反而径直朝着厨房走去,每一步都异常谨慎。林启明下意识地想跟过去,被那个叫小王的警察拦在了门口。
“你就在外面等。”小王语气不容置疑。
林启明只能焦灼地站在破门边,看着苏岚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厨房里一片死寂。几秒钟后,里面突然传来苏岚一声短促而压抑的低呼,紧接着是沉重的、仿佛金属摩擦的撞击声!
“砰——咚!”
那声音……像是沉重的柜门猛地砸在什么东西上。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瞬间从厨房里汹涌而出,迅速弥漫了整个客厅!那是一种混合着肉类深度腐败、冰冷水汽和某种化学药剂气味的恶臭,极具穿透力和粘附性,直冲脑门。
“呕……”门外的林启明和守在门口的小王同时捂住了口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厨房里传来苏岚强忍着呕吐的声音,她的语调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王!快!通知法医……发现……发现一具尸体!在冷冻室!”
冷冻室?尸体?林启明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陈默……那个预付了三年房租、从未露面的陈默?
苏岚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她迅速用对讲机向上级汇报着情况。技术队和法医很快赶到,公寓楼被彻底封锁,警戒线拉了起来。穿着白色防护服的技术人员开始小心翼翼地进入现场,拍照、提取痕迹。戴着口罩的法医提着沉重的工具箱走进了厨房。
林启明作为第一发现人,被带到楼下警车里做初步笔录。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租房、系统异常、砸门闯入、看到照片和冰箱字条的经过。负责询问的警察神情严峻,不停地记录着。
不知过了多久,苏岚从楼上下来了。她走到警车边,示意负责询问的警察暂停一下。她的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牢牢钉在林启明脸上。
“林先生,”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带着冰碴,“初步勘验结果出来了。冷冻室里的死者,男性,年龄体貌与你描述的租客陈默基本吻合。”
林启明的心沉到了谷底,恐惧中夹杂着一种荒诞感。人死了?死在冷冻室里?那这三年来……是谁在付房租?是谁在操控那个智能系统?是谁在补充冰箱里的食物?
苏岚接下来的话,像一桶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很可能超过两年了。”
两年?!林启明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岚。死了两年?那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是谁在维持着这间房子的“正常运转”?房租自动转账可以解释,但那些“清洁已完成”、“食物已补充”的系统记录……难道是鬼魂在操作?
“这……这不可能!”他失声叫出来,声音尖利,“系统!那个智能管家系统!它一直有记录!每天打扫,冰箱定期补货!就在我进来前,系统还显示一切正常!他死了两年,那这些……这些是谁干的?!”
苏岚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又像是在捕捉更深层的东西。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抛出了一个更冰冷、更致命的疑问:
“还有一件事,林先生。”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无形的重压,“我们在那面照片墙上,发现了一张照片,被刻意贴在了整面墙最中心的位置。”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像钉子一样将林启明钉在原地。
“照片上的人,我们觉得很眼熟。经过初步比对……似乎是你本人。一张大约三年前的生活照。”
轰隆!
林启明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全身的血液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冷。他三年前的照片?贴在那个堆满陌生人照片的墙……最中心?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攥紧了他的心脏。陈默……死了两年的陈默……满墙的陌生人……每日自动运行的房间……还有他自己,三年前的照片,被钉在这个恐怖漩涡的最中心!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干涩,“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陈默!租房……就签合同那次……”
“签合同那次?”苏岚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详细说说。什么时候?在哪里?他当时什么状态?有没有异常?”
林启明的思绪被强行拉回三年前那个同样阴郁的下午。失业的打击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这间小小的公寓,看着催缴水电的单子,只觉得走投无路。就是在那种绝望的灰暗里,陈默出现了。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好像是通过一个极其冷门的本地小论坛,他在上面发过一个极其简短的合租广告。
“他……他叫陈默,网上联系的。约了下午三点,就在……就在楼下的‘转角’咖啡馆见面。”林启明努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都在此刻显得无比重要,又无比可疑。
“他长什么样?”苏岚追问,旁边的警员飞快记录。
“中等个子,偏瘦……戴着一副很大的黑框眼镜,镜片很厚,头发有点长,乱糟糟地遮住了小半张脸……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衫,拉链一直拉到下巴……整个人……很不起眼,很……阴沉。”林启明努力在记忆中勾勒那个模糊的身影,“说话声音很低,有点含糊不清,好像不太习惯和人交流……他,他几乎没有直视过我。”
苏岚的眼神锐利:“合同呢?有什么特别条款?”
“合同……”林启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他主动提出一次性付清三年租金!现金!用一个很旧的黑布包着,厚厚几沓……我当时太需要钱了,简直像做梦……根本没细想。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就是必须保留屋子里原有的智能家居系统,并且……并且房东绝对不能主动进入房间,除非……除非得到他的书面同意或者……系统报警。他说他搞IT的,需要绝对安静和隐私……我当时觉得有点怪,但钱……钱实在太多了……”
一次性付清三年现金!保留智能系统!房东不得进入!苏岚和小王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本身就充满了刻意和异常。
“现金?你存银行了吗?有记录吗?”苏岚追问。
“存了!当天就存了!银行流水肯定有!”林启明急忙道。
“签约之后呢?你还见过他吗?或者有过任何联系?”
“没有!一次都没有!我……我后来也试着在论坛上给他发过站内信,想问问他住得怎么样,或者有什么需要维修的……但他从来没回复过。电话……他留的电话,我打过一次,是空号。”林启明摇头,巨大的荒诞感和恐惧感再次淹没了他,“我以为他只是个……古怪的、不喜交际的有钱人。直到今天……直到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三年前那个下午,那个带着大笔现金、像幽灵一样出现又消失的租客,此刻想来,浑身上下都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气息。他预付的不是租金,而是一笔……买断这间房子作为他死亡巢穴的款项?
“苏队!”一个技术队的警员匆匆从楼道里跑下来,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电子设备,“302室的监控主机硬盘我们拆下来了!但……情况有点复杂!”
苏岚立刻迎上去:“说!”
“那主机……被人为物理破坏了存储芯片,数据很难恢复。”技术员脸色凝重,“但是,我们调取了公寓楼物业的公共区域监控存档。重点查看了……死者陈默可能的‘最后活动时间’前后。”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根据法医初步推断的死亡时间起点,我们往前推了三天查看。监控显示,在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点之前大约72小时,也就是三年前的7月12号晚上9点47分,死者陈默……最后一次出现在进入单元门的监控画面里。他当时背着一个很大的黑色双肩包,低着头,脚步很快,直接进了电梯。”
“然后呢?”苏岚追问,心已经沉了下去。
“然后……”技术员咽了口唾沫,“单元门、电梯、三楼的楼道公共区域监控……从那晚他进入302室之后,再没有任何记录显示他离开过302室!一次都没有!”
“这不可能!”旁边的林启明脱口而出,声音尖锐,“系统记录!清洁!补货!那些记录一直持续到昨天!如果他没有出来过,还死在屋里……那谁在操作?!”
技术员看向苏岚,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惊悚:“苏队,更……更诡异的是后面。我们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继续往后翻看公共区域监控,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可疑人员出入302的迹象……结果……”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消化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事实。
“结果发现,在陈默最后进入302室大约两个月后,也就是他理论上已经死亡至少两个月之后……302室门口的公共区域监控,在凌晨3点15分左右,拍到了一个……一个模糊的影子。”
“影子?”苏岚眉头紧锁。
“对,非常模糊,像是……一团快速移动的、低矮的、不规则的东西,从302室门下的缝隙里……滑了出来。速度很快,在楼道里停留了大约十秒,似乎在‘观察’或者做什么,然后又迅速滑回了302室门内。”技术员的声音有些发干,“我们反复放慢、放大、增强处理……那东西……那东西看起来……不像人。更像……更像是一个……吸尘器?或者某种自动清洁机器人?”
自动清洁机器人?凌晨三点多,自己滑出来“活动”?然后又滑回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在场的所有人。林启明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三伏天里却如坠冰窟。他想起了系统日志里每天准时完成的清洁任务……难道……难道是这个东西?
“还有,”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之后长达两年的监控记录里,每隔一段时间,大约一周左右,在深夜或者凌晨,这个……这个低矮的影子,都会以类似的方式出现一次。有时在门口停留时间稍长,有时很快消失。它……它似乎真的在‘维护’着什么。”
“直到什么时候停止?”苏岚的声音异常低沉。
技术员深吸一口气:“直到……直到今天上午,林先生强行破门而入之前的……大约三小时。最后一次记录。”
一个在租客死后,依旧按照程序,默默维护着这间“死亡之屋”长达两年之久的……机器?
“那补充食物呢?”苏岚追问关键点,“冰箱的补充记录?那个怎么实现的?”
技术员摇头:“公共区域监控没有拍到任何人提着购物袋进入302室。单元门禁记录也没有显示有外卖或送货人员进入。除非……东西是提前很久很久就大量囤积在屋里的,或者……有我们无法理解的配送方式……”
提前囤积?在死者进入并死亡后,谁去囤积?那个自己会动的吸尘器去签收快递吗?一股更深的、近乎荒谬的恐怖感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另一个警员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快步走过来,脸色极其难看:“苏队!照片墙的初步电子归档和面部识别比对……有重大发现!”
苏岚立刻接过平板。屏幕上快速滚动着经过处理、放大的照片墙局部。
“我们初步筛选了靠近中心区域、较为清晰的照片进行联网比对……结果……”警员的声音艰涩,“其中超过二十张照片上的人……是登记在案的失踪人口!时间跨度从五年到最近半年不等!”
失踪人口!
林启明只觉得天旋地转。那面墙……那面贴满陌生人照片的墙……竟然是……是失踪者的照片墙?陈默……那个死在冰箱里的男人……他到底是谁?他收集这些照片做什么?
苏岚死死盯着屏幕,手指快速滑动着那些被识别出的失踪者照片档案。突然,她的手指猛地顿住!
屏幕上,一张放大的照片被定格。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笑得有些腼腆,背景是一个公园的摩天轮。她的档案显示:赵晓雯,女,23岁,于两年前(即陈默死亡前后)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而照片墙的中心区域……赫然贴着一张她穿着不同衣服、但笑容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片!拍摄角度极其相似!
苏岚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向林启明,那眼神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一切的寒意,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都照亮!
“林启明!”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你三年前失业的那一天……7月12号!下午,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7月12号!
林启明如遭雷击!这个日期……这个日期从技术员口中说出,是陈默最后一次进入302室的时间!也是……也是他签下那份诡异合同、拿到那笔救命钱的日子!
这个日期,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他记忆深处锈死的锁孔。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像有无数根钢针在脑子里搅动。他痛苦地抱住头,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
一些破碎的、被刻意掩埋的画面,如同沉船的碎片,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猛地冲破记忆的淤泥,浮上意识的表面——
也是黄昏。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他失魂落魄地从公司出来,手里抱着那个装着寥寥无几私人物品的纸箱。世界灰暗,前路断绝。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他没有立刻回家,像个游魂一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城市巨大的广告牌闪烁着刺眼的光,车流喧嚣,人群冷漠地擦肩而过。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只记得周围的高楼渐渐稀少,灯光变得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旧城区特有的、潮湿的尘土和垃圾混合的气味。
一条偏僻的、堆满杂物的后巷。
争吵声。激烈、扭曲、充满恶意的争吵声从一个堆满废弃纸箱的角落传来。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如同被噩梦魇住,目光空洞地望过去。
模糊的视野里,似乎有三四个扭曲晃动的黑影纠缠在一起。推搡,咒骂,拳脚沉闷地落在肉体上的声音。一个瘦弱的身影被粗暴地推搡着,撞在冰冷的砖墙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那人似乎戴着眼镜……很大的黑框眼镜……眼镜被撞得歪斜,镜片碎裂……一张苍白、惊恐、写满无助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惊鸿一瞥……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像一把钝斧劈开脑壳。后面……后面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一种感觉异常清晰——冰冷的、滑腻的、令人作呕的触感!仿佛有什么粘稠温热的液体,猝不及防地溅到了他的手上,甚至……脸上?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掌在昏暗的警车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掌心的纹路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扭曲了。没有血……干干净净……可那冰冷滑腻的触感……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啊——!”林启明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猛地从警车座椅上弹起,又重重摔回去,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头发,指甲在皮肤上划出刺目的红痕。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头痛!头好痛!”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眼神涣散,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混乱,“血……好粘……好冷……眼镜……碎掉了……巷子……黑……”
苏岚和旁边的警员脸色剧变。林启明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和碎片化的呓语,如同惊雷,印证了他们最不愿意相信的推测!那个日期,那个地点(旧城区后巷),那个破碎眼镜的意象,以及……鲜血!
“控制住他!”苏岚厉声喝道,同时对着对讲机急促下令,“立刻派人,重点排查三年前7月12号傍晚,旧城区尤其是废弃后巷区域所有报警记录和卷宗!寻找可能与斗殴、伤害甚至失踪相关的线索!特别是涉及一个戴大黑框眼镜的年轻男性!”
警员迅速上前,试图安抚和控制住陷入癫狂状态的林启明。
就在这时,苏岚手中的平板电脑发出“滴”的一声轻响。技术队的消息又跳了出来。她立刻点开。
屏幕上,是一张经过复杂技术修复、放大了数倍的照片墙局部。照片的中心区域,那张被无数失踪者照片包围着的、属于林启明三年前的生活照旁边……似乎还紧贴着一张更小的、边缘模糊的照片。技术处理后的图像显示,那似乎是一张……某个旧式居民楼单元门入口的监控截图。截图里,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背着巨大黑色双肩包、低着头的身影正在匆匆推门而入。拍摄时间水印虽然模糊,但依稀可辨:
【7/12/202X 21:47】
正是陈默最后进入公寓楼的时间!
而在这张监控截图照片的右下角,用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笔迹,写着两个扭曲的、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字:
**救我。**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岚的视网膜上。
陈默……他在进入这个最终成为他坟墓的公寓前,在拍下这张照片时,竟然写下了“救我”?!
他预感到自己会死?他是在向谁求救?林启明?还是……那个最终将他封入冰棺的、隐藏在这一切背后的真正黑手?
苏岚猛地抬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在警员压制下依旧痛苦挣扎、嘶吼着“巷子”、“血”、“眼镜碎了”的林启明。三年前那个失业的黄昏,那条阴暗的后巷,溅落在林启明手上的冰冷粘稠的液体……破碎的眼镜……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拼图,正在她脑中疯狂地、不受控制地组合——林启明,真的只是无意中卷入的路人吗?那笔解了他燃眉之急的巨额现金……真的只是从天而降的好运?还是……某种沾血的……封口费?或者……更可怕的酬劳?
“带他回去!立刻!”苏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重点讯问!申请搜查令,彻底搜查他的住处!还有……查他三年前失业前后所有的经济往来,尤其是那笔三年租金现金存入前后的记录!”
警笛再次凄厉地响起,撕裂了沉沉的夜幕。林启明被带上另一辆警车,他依旧在混乱和剧痛中挣扎嘶喊,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三年前那个血色黄昏彻底撕碎吞噬。
苏岚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她利落的短发。她抬头,望向三楼那扇被警戒线封锁的、黑洞洞的窗户。302室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谜团,散发着死亡和机械的冰冷气息。照片墙上无数失踪者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凝视,冰箱里陈默僵硬的尸体冻结着最后的惊恐与绝望,那个在主人死后依旧运行了两年之久的智能系统,还有林启明照片旁那绝望的“救我”二字……
真相的碎片冰冷而锋利,带着血腥气和机油的味道。那个在陈默死后依旧有条不紊地维持着“日常”的冰冷程序,那个在深夜自动滑出房门“巡视”的机器阴影……它们执行的,究竟是谁的意志?
她转身,步履沉重却坚定地走向自己的警车。黑暗如浓墨,但追索才刚刚开始。这间被智能系统精心维护的死亡之屋,它的每一个齿轮,都咬合着更深的、尚未浮出水面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