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花于阳历一月二十五日乘火车到达了新疆哈密,然后她改乘农用三轮卡回到了大南湖边的小镇。
她到那个小镇时,巴拉提已经在那个小镇上等了她两天多了,是巴拉提骑着摩托车把她接回了他们居住的绿色的大草原。
巴拉提去年从警校毕业之后,被调来调去,现在基本上固定在哈密市大泉湾刑警中队工作。
沙枣花回到家里后,她向她的父母如实地汇报了自己在实习学校与我相认的情况,以及她与我之间新发生的恋情。李老师夫妇念及他们与我们一家人的旧交,也没有说她什么,只是问她如何处理与巴拉提之间的关系?
在新疆的这些年,李老师夫妇也曾经多次有过回老家的打算,他们的老家在江苏省无锡市逸侧桥附近。
在老家,李老师还有年迈的父母,虽然现在有李老师的大哥在照看着两位老人,但是那两位老人在年纪大了之后,都越来越想念一直漂泊在外的李老师一家人,盼望着他们能够早早地回到无锡去。
为了返回家乡,李老师一大家子人在近几年也没少在无锡和哈密两地奔波,托人找门路办理调动。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调动的事情始终没有能够办成。
现在看来,一时半会儿他们一家人回无锡是不大可能的了,而卓玛又是他们夫妻两个人日后的唯一依靠。我想,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沙枣花才与巴拉提光谈而一直没有定下关系来吧?我也似乎明白了沙枣花以前为什么一谈到自己毕业后去留问题时就欲言又止了。
沙枣花当然也谈到了巴拉提,由于她的一家暂时稳定了下来,巴拉提便在去年除夕夜,剩着新年的钟声,当作李老师夫妇的面向沙枣花表明了心迹,那一枚精致的胸章就是他当时送给沙枣花的。
对于巴拉提的这一番举动,李老师夫妇虽然早有预料,但是这个时候也让他们感到十分地突然。
以前,由于没有我的介入,这件事情也没有让他们有什么过多的考虑。他们虽然有回无锡老家的打算,但是也没有过份干预卓玛与巴拉提之间关系的发展,因为他们和巴拉提的父母一样,认为卓玛与巴拉提都是自小从同一块戈壁和绿洲上飞出去的雏鹰,他们长大后理应一起飞回到养育他们的美丽的大草原。
当巴拉提向沙枣花求亲的话说出口后,沙枣花避无可避,她只好向巴拉提讲清了她与我从前和现在的关系。
巴拉提听了后,他立刻楞住了,但是他非要接受这突然而来的挑战,他不愿意放弃这十多年来对卓玛已经建立起来的深厚的感情。
沙枣花对我讲完了,我默然、黯然,愁丝全都显现在了脸上。
见此光景,沙枣花不再言语,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带着难以言明的眼神。
我陷入了沉思,我想到了自己,也想到了巴拉提,我们谁会愿意失去沙枣花呢?我们谁又会失去她呢?我也想到了眼前的沙枣花,想到了她的家庭,她的处境,她又会怎么办呢?又能怎么办呢?
沉静,又是长时间令人窒息的沉静。
那一盏柔和的白炽灯忽然变亮了,我从沉思中恍然醒悟过来。
我直起身,慢慢地从沙枣花的身边走开,走到了办公桌前,背对着她,站着斜靠在桌边,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
沙枣花只是默默地用眼睛跟着我,看着我,任由我抽去让她支撑身体的臂膀,她好似失去了坐立的气力,慢慢地低垂下了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弯腰伏到了自己的双膝上。
又是很久,沙枣花悄悄地站立了起来。我听到了她悉悉倒水洗脸的声音,接着我听到她轻手轻脚地向我走了过来,靠近了,她用手推了推我。
我转过身,见沙枣花递过来了一条热毛巾,我便默默地拿起来,仰起头,把它严严地捂在了自己的脸上。
沙枣花沉静地站在我的身边,等我取下毛巾后,她接过去,蹑手蹑脚地把它放回到了脸盆架上。
“斌哥,我们出去走走,好吗?”沙枣花回到我的身边,尽量温柔地对我说。
“不用了!我早就应该想到我们会有这么一天,自从与你相认之后不言而喻地那一刻起。”我依然难以冷静下来,我有一点儿懊恼地说。
“你不要胡思乱想,一切都还没有最终的结果,我的家庭左右不了我,巴拉提和我也没有什么,他还是和你一样,我只是怕你难受,不想瞒着你,不想再让你多吃一次苦,再多受一点点伤害,我不是假期未结束就提前赶了回来吗?” 沙枣花靠在我的身边,声音低低地对我说。
“你不要再骗我了!你早已回来了,那你为什么不来见我?”我有点儿生气地说。
“我……我……”沙枣花吞吞吐吐,终没有回答。
“我什么,别说了!”我压抑着依然狂跳的心,叹惜着说,“也许我们之间本来真的就没有什么,从一开始起,我们都只是彼此会错了意,那只是我们儿时的友情和彼此间的同情。对!就是同情,只怪我好糊涂。”
“你,你……你说什么就什么吧!”沙枣花也生气地转过了身。
我掉转身,注视着沙枣花的背影,见她真地生了气,我担心她再哭,于是我扳过她的肩。
她抬起头,瞟了我一眼,见我爱怜的眼神,又把头低了下去,并就势扑在了我的胸前。
沙枣花怯怯地对我说:“你不信?你不该怀疑我,我只是不想让你和巴拉提都为我痛苦,我只是想让所有的人都忘了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要把我自己一手酿成的苦酒独自儿吞下。你……你……,人家一直躲在师院里,而你偏偏一趟又一趟地跑到火车站去找。这些天,人家被你搅得茶不思、饭不想,觉也睡不着,今晚再也管不住自己了,看不到你返校的影子,我连夜徒步走了二十几里路过来看你,你……你……”她饮泣,她说不下去了。
我也体谅过沙枣花的心情,我又何尝没有替她想过呢,更何况我现在又知道了她的家庭,她的处境。她是无辜的,只是造化弄人,造就了我们现在的局面。
我懊悔自己的疏忽,于是我温和而又诚恳地对沙枣花说道:“虹妹,你别再为难和纠结了,我退出吧,你和巴拉提本来就是奔跑在同一块绿洲上的羔羊,理应回到你们妈妈的怀抱,理应走到一起去。”
“不,不,人家只是好担心!好矛盾!好糊涂!” 沙枣花娇弱无力地击打着我的胸膛。
“终究是要作个了断的,不是吗?你和你的家庭怎么办?巴拉提又怎么办?”我说。
沙枣花听了我的话沉默了,抬起头,用泪眼望着我,她那晶莹的泪珠又开始跳过她的睫毛,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
沉默,沉默,沙枣花又泣然地伏入了我的怀里,她把脸紧紧地贴着我的胸膛。
我默默地承受着自己内心的痛苦,也承受着沙枣花给我的这一份柔情。我抚摸着她的秀发,吸息着她的气息,我的心里好矛盾,我真地舍不得。
我不明白自己怎么浑浑然地就趟进了这湍急的爱的漩涡,真叫人难以自拔。在这感情交织的当儿,谁退出了,谁都必将面对着难以解脱的痛苦。可那又能怎么办呢?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已经缺指可数,我们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了。
我又想起了那位从未谋面的巴拉提,虽然我仅仅从沙枣花的日记和谈话中了解到巴拉提的一些情况,但是我也好象看到了那个小伙子这时候同样痛苦的神情。
沙枣花又该怎么办呢?她又能怎么办呢?我好矛盾,好心疼。
好久,好久,沙枣花在我的怀里才低低地说:“只是,只是你不该怀疑我对你的感情,真的不该怀疑,你,你……要是不信,今晚、今晚……今晚我就把什么都给了你。”她的头垂地更低,埋地更深,她用双膀轻轻地搂着我的腰,虚脱地好似已经失去了力气。
我听了沙枣花的话,我垂下抚摸她秀发的双手,一时感到茫然失措。我感觉到自己的头脑又开始发热,血液似也在加速地流动了起来,心“怦、怦”地直跳,但是我还是顽强地控制着自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那一件事。
我竭力地收缩自己的注意力去看那一盏白炽灯,我用腾出的双手相互掐自己的掌心,我在内心深处默默地承受着理智与欲望的较量,接受着那种惊心动魄的考验。
欲望,谁都有,对物质财富的,对权势地位的,以及对灵与肉的……如果你能够凭借自己的情感意志去加以理智地控制,那么你将自得其乐;如果你不加任何地节制,任其横流,那么你最终必将深受其害,并且可能常常还要伤及你所关心的和深爱你的人,尤其是在你身边的最亲最近的人。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驱散欲望引起的暂时的迷乱,尽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
我想,我不能按照沙枣花说的那样去做,那样也许就此会毁了她的一生,她有的只是对我的一份纯洁而又最为美好的感情,她在两难之中还没有考虑成熟,我们也还没有到瓜熟蒂落的时节。
伊甸园里成熟的禁果固然象蜜一样得甜,但是那勉强摘下来的青果也必定会有那么一种终身难以忘怀的苦涩。我不能就此毁了她的一生,那将毁去的不仅仅是她,而且是我们和巴拉提三个人和更多的人的幸福,亵渎的是整个神圣而又美好的世界。
我镇静下来,理清了思绪,慢慢地扶起了沙枣花,用力地晃了晃她的双肩。她仿佛刚从睡梦中惊醒,胆怯地惊慌地望着我,她那一张原来苍白的脸此刻羞红得象升起的朝霞。
“虹妹,不要孩子气,我们不能那么去做,这对巴拉提不公平,他和你们的父母也都会因此看轻你我的!”我看着沙枣花,态度决决地说。
“你,谁叫你无端地胡乱猜疑。”沙枣花听了我的话,她也慢慢地平息了下来,她那一张因惊慌而羞红的脸这时候竟然又有了笑意,她把脸重新又贴在了我的胸膛,她用双手用力地揪扯着我贴身的衣衫。
“虹妹,我们出去吹吹风吧?”我想起沙枣花先前的要求,低低地对她说。
“你不正常啦!夜这么深,外面那么凉,这样不是很好吗?” 沙枣花有点儿娇宠,她嘴里嘟哝着却不抬起头。
我也因沙枣花的柔情和话语而定下了心,于是我去捞她的粉颈。她得宠施娇,狠狠地揪了我一把后,跳起来又轻轻地踹了我一脚,她的脸上重又现出了勃勃生机。
我趁机躲开了一步,扮着吓人的鬼脸说:“你再敢胡来,我可要真的那个了。”
沙枣花转过头,羞红了脸,不去理我,她只是低低地冒了一句,“你敢!”然后她装出先前抽泣的模样。
我真怕再伤了她的心,慢慢地向她挪了过去。她蓦地转过身,在我的脸上“叭”地亲了一下,留下了一圈红红的唇印,就兔脱似地跑开了。
这是多么难忘的事啊,少女的亲吻我竟然尝了她两个,它留给了我不尽的回味,但是那也只能是沙枣花所能给予我的最后的一个吻。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赶快过去睡觉吧,明天本姑娘陪你开心一天,算是这些日子对你的补偿。” 沙枣花跑开后,对我说。
我明白她的无心,我自己的荒唐,我顺从地走出了沙枣花的宿舍,嘱咐她栓好门。
但是我歇下后,怎么也睡不着,在我脑海里撵不走的到处是巴拉提气恼的影子,我从心底里感到愧疚。
我好生为难,好心烦,女孩子的心是那么令人难以捉摸,难以掌握。
我又好担心,我与沙枣花那因彼此同情而衍生出来的爱情真地能够经受得住一次次强有力的冲击吗?真地能够保持永久不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