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你为何悬心。”童岄拉过清儿坐下,伏在她耳边低声几句。清儿猛地抬头看他,童岄便点下头去。
清儿心下一惊,童岄伏在耳边对她说:“肇复传来消息,国主病重,已理不得国事,皆由淮阴侯辅政。而今西越内外交困,国主怕是想不起师父,师父便能和师母在鹿璃山安稳度日。”
清儿听得这个消息,心下本是一喜,可她恍然想起潭州叶景和童莘当年,立时又蹙额凝目。她将声音压得极低,嘴角微颤地问童岄:“如今这般局面,可对你……对我们不利?”
童岄坐到清儿身旁,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你放心,我绝不会重蹈父亲和潭州叶叔父覆辙。”
清儿点点头,也握紧童岄的手,瞧着他眼睛坚定道:“这长路漫漫,荆棘丛生,将来无论如何,你我夫妻共担便是。”
“好清儿,谢谢你。”童岄温柔的将清儿揽进怀里,心内骤暖。有妻如此,日后无论如何披荆斩棘,他不过是要护他在乎之人罢了。
当年楚国大夫屈原曾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而在这条漫长的求索之路上,因有清儿,让他内心安稳踏实,无所畏惧。
而他当真无所畏惧吗?其实,童岄方才与清儿只说了一半话。他说国主病重,想不起来师父是真。还有另外半句被他压在心底,未让清儿知晓。如今更加棘手的是,国主嫡子公子溪尚且年幼,无法担当国主重责。倘若国主驾鹤西去,西越必由淮阴侯车虚继位。到那时,邳州要何去何从?他还有打回邳州的一天吗?
童岄并不敢忘,当年若不是淮阴侯推波助澜,国主又怎会打压邳州和潭州,收回兵权,致使邳州潭州两边境无兵可用。已至潭州叶叔父战死,而父亲童莘带着耻辱,领全城军民退守济城,这一退便是十几年!
前路茫茫,童岄心下惴惴不安得紧。为今之计,他必要在国主还在位时,尽快打下邳州!看来,等秋收过后,他便要盘算着转守为攻了!
童岄在心里轻叹口气,又想起清儿来。他低头瞧着清儿腰上佩戴的碧玉环佩,叮嘱道:“这环佩是童家信物,亦是身份的象征,你务必好生收好。我在帐外放了二百精兵,倘若日后有急情,你可凭环佩调用这二百精兵。无论如何,我必得护你周全。”
“这?”清儿惊讶得紧,“你是不是太过紧张了,我又不出城,何需二百精兵保护,精兵需得用在战时。”
“非是我紧张。”童岄摇头,“你随我在军营,如在战前。万事皆要小心提防才好,我也可放下心来。”
“你放心,我都明白。”清儿握住童岄布满老茧与伤疤的手掌轻轻摩挲,顺势便靠在他胸口,闭上了眼睛。
这两日天方亮,童岄便带领全城军民下田收割。冬日遭逢雪灾,粮食短缺,又冻死牲畜无数,可谓雪上加霜。济城军民艰难过活,好不容易盼到开春,又谨慎小心播种耕种,精心侍弄稻田,生怕雪灾影响土地收成,那西越军民将万劫不复。
幸而,战战兢兢到现在,瞧着旷野的水稻,接天连日的,黄橙橙一片,便喜人得紧。天不灭西越,不灭济城,不灭邳州。
邳州老少站在田埂上,看着旷野的丰收,不禁老泪纵横,心内感慨万分。
如今济城军民,除了乳母幼儿无需下田,其余男女老少皆下田收割。清儿也跟了童岄下田。
她将素衣换下,复穿上粗布褐衣,同田里农妇一般,只将头发绾个髻,去了珠钗,插一支童岄亲手做与她的木钗。乍一看,当真以为她是谁家新妇,又谁会想到她竟是邳州夫人。
童岄带人下田收割,她便和宁俞与城里妇人一起,给全城军民烧茶做饭。她在鹿璃山从未见过稻田,不懂收割褚事,但庖厨之事她却样样精通,便帮着妇人给军民烧饭。
田埂支起几口大锅,大锅旁堆着半垛干柴,妇人不停地往灶下添火,锅里热茶滚沸,热饭喷香,炊烟直冲云霄。
妇人们并不识得清儿,却识得宁俞,知宁俞是跟在已故童老夫人身边的,如今跟着新夫人。但见她一起摘菜烧茶,这才晓得,原是新夫人也与她们一起劳作。这下众人竟是受宠若惊,干起活来也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邳州人排外,她们晓得少主这位新夫人不是邳州人,且她们从耆老和几位将军夫人口中也听说过,这位新夫人并不是好相与之人,所以对清儿心有成见。
但如今亲见,新夫人与她们一样妆扮,做一样的活计,如此娴熟麻利,也平易近人。况且,清儿粗糙的双手与她们一般无二,一看便是素日做惯活计的人,瞬间便拉近了她与妇人们的关系。
清儿拎着又大又重的茶壶,弯腰给兵士倒茶,双手捧着饭碗递给老者。兵士和老者无不感动,但在他们眼里,对清儿还有些许生疏和提防,清儿也一笑置之,不予理会,自顾做自己的。
滚圆的落日慢慢滑向西边,撒下一片赤红,照在藤黄的稻谷上,映着稻谷如洒满金箔一般,真好看啊!
这旷野的粮食是邳州人的性命,是济城和邳州全城军民一年的安稳,更是邳州归家的希望!
“莫要顾我了,你也累了一天,好生歇息。”童岄将清儿摁在凳子上,自顾自开始脱衣服,将沾满尘土和泥巴的深衣脱掉。哪知清儿浅笑着又站起身,洗了手巾递给他擦脸:“我无妨,倒是你,弯腰收割一整日,这手掌又添了新伤。”
“哈哈,这算什么伤。”童岄用手巾将手掌磨破的血迹擦了,又坐下脱靴,自顾自说道,“战时可比收割辛苦多了。将士们个个历经战时残酷,并不觉收割如何辛苦了!”
“夫君说得是。”清儿从笸箩里取出药粉,拿过童岄手掌,给他重新擦干净,抹上药粉,“虽是小伤,也不得大意了。”
“你叫我什么?”童岄不知所措,反手抱住了清儿臂膀,“清儿竟叫我夫君,为夫当真受宠若惊。”
“小心手。”清儿悄然一笑,又将童岄手掌放在自己掌心,小心给他擦药。
童岄低头看着清儿给他擦药,但瞧见她双手也是肿的,焦急询问:“你手怎么了?”
清儿摇头浅笑:“哪个妇人的手不是如此,大惊小怪,不过是多洗了几个碗。”
“你这哪是多洗几个碗?”童岄眉头不经意又拧起来,沉声道,“明日,你便待在帐中莫要去了。”
“那可不行。”清儿仰着脸狡黠一笑,“我今日与邳州的妇人老者,相处极好。若明日不去,后日不去,那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局面,岂不功亏一篑?”
“啊?”童岄一时愣神。
“将军为三军之帅,事事皆要身先士卒,且与军民同吃同住同劳,才可得军心人心。这个道理清儿亦是懂的。”清儿顿了顿,狡黠道,“我来济城这么久,一直都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如今需得我也转守为攻了。”
“哈哈……”童岄一时畅笑,捧着清儿的手轻轻吹着,“那夫人可要万般注意才可,若累坏了身子,为夫可是要心疼的。”
“我心里有数。”清儿将手从童岄手里拿出来,“我在鹿璃山亦是做惯活计的人,这点活不算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