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蕴藏的热情被忽视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视了。”
——沈从文
我总觉得美与忧这些概念,总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当它们附着在独特的载体上才真正能渲染出艺术价值。
边城的情节很淡,正如沈先生的文字,淡的让你不必去留意情节的波澜,只剩下全身心地陶醉在如茶香般清幽的意境中。你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心满意足。
“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秋冬来时,房屋在悬崖上的,滨水的,无不朗然入目。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位置则永远那么妥贴,且与四围环境极其调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实在非常愉快。”
读罢,浮现眼前的便是唐诗宋词勾勒的水墨山水画。沈老用传统的,带着诗歌韵味的文字,早早就将我们带入了茶峒那个无与世争的山城。每个人都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似乎那里的人也应该这么美好吧?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和山头黄麂一样..”
是啊,又是在开头,又是一段简单的文字,却一下帮你定了心——没错,是我想象的那个美好。人性的美尚未开始勾勒,却开始在读者心中发芽。
茶峒里的人仅仅用“善良”概括,好像还欠点火候。过路人不用付船费,老船夫还主动倒贴茶叶和烟草;城里的人们一见老船夫进城便热情地塞肉塞粽子;他们可以为了爱人唱三百六十五天的山歌,可以放弃磨坊去要渡船,甚至连娼妓也由于民情的淳朴而更可信任。沈从文说“眼泪与欢乐,在一种爱憎得失间,揉进了这些人的生活里,忘了一切。”
每个人是在为自己生活,是在享受这份简单而淳朴的人情世故。茶峒里的人们,意外地具备着当代最热火的思想——尊重个体的独特性。他们不用担心闲言碎语,不用担心横眉冷对;不需要考虑身家背景,不需要苟且的见风使舵。故事里主角配角的界限早已模糊,情感与道德博弈也在恍惚间也只需自己做决定。人性的美早已没有局限在人,局限在景,局限在善良的性格与朴实的个性,而是在生活中所爆发的生命力——我是在生活,我是在为了自己生活,我是在是为了幸福在生活。人性中最宝贵的生命力,才是人最美的存在。
而沈老却仍未局限于此。在结尾的勾勒收篇中,一切戛然而止。善良温顺的人出乎意料地没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也许明天回来。”看着好悲好悲的结局,却没有让人心碎于此。你总觉得一定存在那一份希望支撑着翠翠,站在重修的白塔旁,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河,守望着故人的归来。
生命之忧在我看来绝不仅是悲伤的戏剧冲突,更不仅是人的生老病死,而是小人物无论何时何地,对于未知命运的无计可施。哪怕在如此美好的环境,也许是上天注定,人们还是无法走向自己向往的未来。没人能真正完全决定自己命运的无奈与忧愁。
茶峒的一点点的小悲剧映射出的是人们最真实的生活。但也正因如此,人生才有了多姿多彩的可能。人生的独特便是在于命运的不确定性,你可能无法一次性决定你的未来,但你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尝试抓住上天留给你的那数不胜数的希望与机遇。每个人在未知的牵绊下,满怀对命运的期望,对美好的向往,对现实的不屈,对幸福的渴望,去努力地为自己生活。
在人性之美的渲染下,命运与希望在现实中互相博弈诠释着真实的社会,小人物即使生活在最美好的世界里,在未知的牵绊下仍有太多无法掌握的悲伤。可茶峒的人性之美却让每个人抓到了希望的尾巴,拥抱了幸福的愿景。
去接受人生中的“生命之忧”,去拥抱人生中的“人性之美”,在未知的命运下去热爱生活中的美好,或许才是茶峒存在最有价值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