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写了那么多的作品，我非常喜欢的还有《刀锋》，以及今天要讲的这部《面纱》。这本书在写什么呢？这是一个女子的选择，她并没有爱上一个男人，可是选择跟他结婚，所以进入了婚姻之后也无限地痛苦。

接下来，她就开始了婚外情。可是这个自以为非常甜蜜的婚外情，可以拯救她的婚外情，最后让她非常失望。无爱的婚姻带给她无尽的痛苦，突如其来的婚外情让她的人生不断地反转，当这个女子的丈夫发现了她的外遇，让她做出选择的时候，这个女人就去找自己的情夫，书中有一段话非常精彩。

女人去跟她的情夫讲：“我们都分别放弃原来的家庭，真正地结合吧。”她的情夫就在女人面前夸奖说我的妻子是那么那么的好。所以女人非常失望，说：“那我们算什么？”查理说他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妻子。

男人的自保、善变，女人的愚蠢、可悲，无不痛击心灵深处。所以这本书其实是在照镜子，让我们照见世间男女，世间情爱的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到1925年的夏天，毛姆刚刚写完这本《面纱》，当时在上海，有一个正处于热恋中的女人，她叫陆小曼，她读了这个《面纱》。后来在日记里写说：“因为没有力气，躺在床上看完一本《面纱》，看得我心酸万分，哭得我至今心里还是一阵阵的隐隐作痛。”这就是今天这本《面纱》带给陆小曼的感受。

有人说这是最完美的爱情故事，也有人说这个爱情故事不敢直视，希望所有人能在里面看见我们身边的人和事。

我们来看看这本书的开头，第一幕就是一场偷情。

年轻的少妇凯蒂和她的情人正在家里寻欢作乐，突然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她就惊叫了一声。然后男人就问：“怎么回事？”

“刚才有人动了动门。”

“也许是阿妈或者是哪个男仆。”

“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来，他们知道午餐后我总要睡上一会。”

男人就问：“还能有谁呢？”

“沃尔特。”她压低声音嘴唇颤抖着。

三角关系已经出现，一个女主人公凯蒂，另外一个就是她的情夫，那个懒洋洋说话的男人。转动门把手的是谁呢？凯蒂敏感地意识到可能是沃尔特，她的丈夫。

“不可能是沃尔特，他五点以前不会离开实验室的。”沃尔特的身份出来了，这是一个常常在实验室里工作的男人，说明是什么？专业人士。那会是谁呢？是不是有点八卦，有点想看下去？对，这就是毛姆，他被公认地非常会讲故事，也正因为这样，所以他的作品常常被归入到二流，说那些真正伟大的作品是难以理解的，是挑战人的智力的，你写得这么好看，你怎么会是一个伟大的作家呢？但无可置疑，毛姆的文字，只要你读了一段，就会对你产生强烈的吸引力，大头朝下，一下子深入到一个黑洞里，你很难把这本书丢在一旁不理。

《面纱》里，他就用一场偷情把读者的注意力抓得牢牢的。女主人公凯蒂怀疑门外转动把手的人正是她的丈夫沃尔特，她和情夫之间的事情就要败露了，所以她像惊弓之鸟。显然这种事情无论是谁都会很慌乱，她陷入了无止境的猜测，几乎吓得就快要昏过去了。

如果这个门把手再转动半圈，门就会打开。所以凯蒂倚靠在情夫的身上，膝盖都在颤抖，面色苍白如纸，然后哭了起来。这是多大的压力，人设崩之前，可能都会经历这样的挣扎。可是情夫在安慰她，认为不会不会的，你只是幻觉。

那么凯蒂强打精神，那扇门没有打开，所以她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前，打开百叶窗朝外看，没人，然后她溜进走廊，往丈夫的更衣室里瞧了一眼，没人，又看了看自己的起居室，也没有人。的确，刚刚的响声，那个门把手的转动就像是一场错觉，那这是悬疑吗？

她接下来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刚才是沃尔特的话，那该怎么办？这话显然是在问情夫，她有没有吃到一粒定心丸呢？这个情夫的回答是这样的：“或许他并不在乎，我一向觉得他非常腼腆，你知道，有些男人经受不起大吵大闹。他很清楚闹一场丑闻不会有任何好处，我丝毫不认为刚才是沃尔特，但就算是他，我也觉得他不会怎么样的，我认为他会装作没这回事。”

听完这个男人的回答，你心里面是不是对她这个情夫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可是凯蒂的反应是，她仔细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他非常爱我，这个他是丈夫。这是良心发现吗？不，这是筹码，她在计算，靠着丈夫的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情夫跟她一拍即合，那就更有好处了。

“你可以说服他吗。”情夫向凯蒂投去迷人的微笑，那正是这个女人无法抗拒的，笑容发自他那双清澈的蓝眼睛，慢慢扩展到他那轮廓匀称的嘴巴上，这个男人什么模样呢？他有一口小巧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这一抹微笑极其感性，足以让她的心在身体里融化。

不要小看这个细节，牙齿好，能够看牙医，这是当时上流社会的标准，即便到今天为止，也是这样，拥有一口好的牙齿，一定是来自一个比较富裕的生活条件，包括对卫生习惯很重视。所以毛姆的这个细节就标明了情夫的身份，他是一个有地位的人，而且他擅长微笑，他遭遇了这么恐怖的状况，竟然毫不慌乱，那非常有外交手段。

凯蒂说：“我倒不怎么在乎。”她一下子欢喜起来，这个男人的笑容瞬间就让她忘掉了自己的丈夫，因为这很值得。

看，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所以读经典要读细节，毛姆就把人物的形象刻画得活灵活现。凯蒂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你可以想想，她当然是胆小的，可是同时她容易被蛊惑，她轻浮，也并不很有主见，她的情人把她抱在怀里说几句轻轻松松的话，她也就变得放松下来，认为这没什么了不起。

而凯蒂的情人呢？他长得很帅，凯蒂认为这个男人非常有魅力，而且强势，有地位，在之前他跟凯蒂的对话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看不起凯蒂的丈夫，他甚至认为偷情也没什么错，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个男人会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的，他不敢怎么样。”这种语气里透露出他强烈的自信，这种自信是谁给的？哪里来的？我们后面会讲。

两个人喝了点酒，压压惊，接着继续聊。凯蒂说：“那你为什么来？看到你，我很吃惊。”说明这一场午后的偷情并不是事先谋划好的，是她那个情人的兴之所至，凯蒂的完全配合。情人说：“我忍不住。”干柴烈火，凯蒂靠近他又黑又亮的眼眸，深情地凝望着他，双手渴望地微微张开，情人立刻搂住她，她心醉神迷地叹了口气，瘫倒在男人的怀里。

这个时候男人说了一句话：“有我在，放心好了。”这是一个承诺吗？不，如果你把刚刚所有的话联系在一起听，这是像抽烟一样的安慰，抚平她最后一丝顾虑，它什么都不代表。可是凯蒂会说：“和你在一起很快乐，真希望我能像你让我快乐一样，也让你快乐。”读到这一句我们倒发现，可能这就是爱情。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一定会希望让对方快乐，这种奉献感是它自然而然发生的。

凯蒂显然是坠入爱河的人，男人问她说：“你现在不怕了？”那是怕吗？她回答：“我讨厌沃尔特。”这一句话特别重要，看出了婚姻中这一对夫妻的真相。

在《面纱》这本书的一开始，又是偷情，又是直接让女主人说出我讨厌自己的丈夫，那么破碎的婚姻，就在我们面前展露无遗。好奇怪，她讨厌她的丈夫，她为什么会跟他结婚呢？我们身边有没有这样的故事呢？毛姆决定让凯蒂自己告诉读者答案是什么。

结婚还不到三个月，她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但这错不全在她，更多的要怪她的母亲。我们要来说说凯蒂的婚姻。

那首先就牵扯到凯蒂的家庭，她出生在一个还不错的家庭，她的父亲是一位律师，有事务所，不是特别大，但是非常体面。可是她的母亲呢？书里写：冷酷无情，善于操持，雄心勃勃，吝啬而愚蠢的女人。这一串词放在面前，你们想，每一个人其实都不是单纯的对吧？她的性格中有好多面。这样的人你也许会认为，她完全是一个善于替家庭谋划的太太，你也可以认为说，这是一个非常庸俗的女人，她把一切都放到称上来称来计算。

这个母亲是利物浦一位律师的女儿，所以她就跟自己的丈夫在一次法庭工作的时候遇到。那当时，她的丈夫年纪很轻，前程光明。父亲就说，这个小伙子将来大有作为。所以她就因为这个大有作为，就像买潜力股一样，嫁给了这个男人。

但他最后没有，潜力股并没有爆发，但是丈夫其实是个勤奋肯干的人，虽然有点刚愎自用，可他没有成功，他并没有成为顶流，所以凯蒂的母亲很是看不起丈夫。这种原生家庭的关系，会不会复制呢？你们想一下，你发现了吗？凯蒂其实也看不起自己的丈夫，看不上他却又嫁给他，简直像一种宿命。这是婚姻，显然不是爱情。

说一下当时的英国社会为什么会有这种状况。结了婚的女性一般都是不工作的，也没有更多的工作机会，所以凯蒂的母亲不得不承认，尽管她自己那么有主见，那么有野心，充满了万丈的抱负，但是她必须以某某人的妻子的身份出现。她太希望自己的丈夫出人头地了，所以想方设法地驾驭丈夫，对这个男人指手划脚，希望这个男人能够成为一个高定产品，按她的喜好来出人头地，做出一番事业来。她把自己所有的野心和梦想都寄托在丈夫的身上，同时她也是这样教导女儿的，要以美貌为工具，去跟那些达官贵人们交往，攀高枝，以便实现荣华富贵，婚姻就成了攀高枝的工具。

你看，迄今为止，没有人告诉凯蒂婚姻是跟爱情有关的，你要很爱很爱一个人才可以嫁给他，凯蒂并不了解这件事。结果呢？现实就是母亲非常失望，因为丈夫的事业没什么指望了，所以她就开始更加厌烦这个男人。本来就没有更多的爱，所以投资失败，她就幻灭了，接下来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两个女儿身上，她就开始卷两个女儿。

如果两个女儿嫁得很好，非常风光，也算能够弥补她没有实现的那种愿望，下个蛋，笨鸟先飞，这个蛋先飞，这两个女儿就是我们的女主角凯蒂和她的妹妹多莉丝。凯蒂和多莉丝完全不同，多莉丝相貌平平，身材比较粗笨，鼻子又很长，不太美。但凯蒂不一样，从小就是个美人，她长着一双深色的大眼睛，性格像水一样的清澈活泼，棕色的卷发微微泛着红光，牙齿整齐，皮肤细腻。

读到这一段，我忽然想到玛丽莲·梦露，还没有被发掘之前，梦露起先也不是金色的头发，她是棕色卷发，微微泛着红光，也是这样的雪白的皮肤。但是凯蒂的五官并不特别漂亮，她的下巴太方，鼻子很大，但是她的皮肤是她的至美之处，而且长长睫毛下的眼睛灿若星辰，那样的动人，让你心中一惊，禁不住要回视一眼。

毛姆写这一段的时候，其实很有意思。首先善于写作的人，他是从来不会把一个女子的形象描写得毫无瑕疵，那不是真人，那是假人。你看《红楼梦》里，每一个女子有过人之处，但同时也有她自己小小的瑕疵，她就显得更加引人注意。所以有瑕疵，其实在爱你的人眼睛里面，会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记号，不要把自己所有的瑕疵都拿掉。

那么第二，一定要通过对比，通过外界的揣测来看这个人的容貌。这个女人走过去，所有人都会回头看她，那显然她很美。

凯蒂生得这么美，母亲就对她倾注了所有的情感，她就认为单是让这个女儿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根本不是她的目的，她要让女儿的婚姻辉煌无比，因为凯蒂的美很大程度源自她青春，她年少，这种长相不一定扛老。所以她的母亲就认为，在你特别年轻的时候，你就要开始想这件事儿，去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怎么样嫁入豪门。

凯蒂从小就受到母亲这样的教育，她知道自己要出落成一个美人，她也知道要靠这个美貌去交易，去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她随了母亲的愿，出落成一个爱慕虚荣、肤浅、轻浮的笨蛋美人。

毛姆真是尖刻。

可是她在慢慢长大，她真的很美。当她可以参加舞会的年纪，那母亲就发挥各种手段去频频参加各种各样的社交，带着女儿，其实就是为了把女儿推出去，让她遇到合适的人选。凯蒂很成功，她既有趣又漂亮，很快就有十几个男人爱上她，但是她会拒绝这些人，她对所有的人都非常的友好，可是小心翼翼地不要沉入爱河，不委身于任何一个。这显然也是母亲提醒的结果。

那到最后她到了25岁，仍然没有遇到完美的求婚者，到了这个时候，她的母亲开始不安了。她开始恼怒，常常说很难听的话，说你还打算让你父亲养活你多久？可是凯蒂显然没觉得有什么危机，她认为喜欢我的男子有的是，他们在排着队等，我想要嫁不是很容易吗？所以我还有时间慢慢玩慢慢选。

可是母亲已经幻觉破灭，不指望这个女儿能够辉煌地出嫁了，因为当把女儿作为诱饵，要知道诱饵放得久了就失去了味道，大鱼就不容易上钩。所以母亲就希望凯蒂能够尽快地嫁出去，只要有男人愿意要你就行。

被催婚的女生们听到这句话，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只要你嫁了，男的，活的，就可以。就在这样的境遇下，凯蒂又面临了一个压力，就是那个她一直觉得不如自己的，比自己小7岁的妹妹竟然订婚了，所以她面子上挂不住了，她要匆匆地赶在妹妹的前面结婚，她决定嫁给沃尔特。

虽然她只见过这个人几面，而且一点都不喜欢他，只是出于惊慌之下，凯蒂嫁给了沃尔特·费恩。

看到这句话，就觉得毛姆的用词实在是准确犀利，惊慌之下。为什么慌？肯定不是为没有得到爱情，而是为自己的处境。沃尔特是谁呢？嫁给一个不爱的人，究竟是种什么体验？我们下期讲。

人们是因为什么走入了婚姻呢？接着讲《面纱》。

女主人公凯蒂虚荣喜欢派对、美酒，喜欢别人追求。她美貌，但没有什么内涵，为了不输给妹妹，为了面子，冲动之下，凯蒂答应了一个叫沃尔特的男子的求婚。

沃尔特是什么人呢？一个细菌学家。我想，就是这几年，由于病毒的流行，我们对于细菌学家其实是非常看重的，可是这样的人基本上是科学家，所以他的特征很明显，沉默寡言，非常有思想，但害羞安静，不擅长社交。所以在凯蒂眼中，他是很沉闷的，他来参加过舞会，一点也不起眼，凯蒂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他。事后她觉得，我应该跟他跳过几次舞吧，但是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终于有一次，在舞会上，她察觉到这个男人每次都在，她就用那种调笑的口吻问他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已经至少跟你跳了十次了，你总得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男子明显感到吃惊。“你是说，不知道我的名字？已经有人给你介绍了。”你看多老实，就是一板一眼的专业人士的特征，可他们总是低声嘟囔着说：“如果你压根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丝毫不觉得吃惊。”

凯蒂总是有她很风情的手段，可是沃尔特微笑着看着她。他的脸很严肃，还有一点执拗，但他笑得很甜。“我当然知道。”就这么简单的一段对话，毛姆的高手能力就显现了。你发现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对等，是吧。就像《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你，从未认识过我的你。”这个时候角色互换了吗，这个男人牢牢地记住了凯蒂，可是凯蒂从来没有记住他。

对凯蒂来说，沃尔特只是一个陌生人。而沃尔特呢？他每次都是为了凯蒂而来，他的眼中只有这个女人。经历了这次谈话，凯蒂意识到这个叫沃尔特的男人喜欢她，于是就开始稍稍留意起他。

这当然是每个人都会有的虚荣心，因为被一个人爱着，总会让你觉得自己有那么点不同。但沃尔特和其他的年轻人真的是截然不同，那些爱上凯蒂的人大都向她坦诚爱意，想要吻她，很多人的确也这么做了。可是沃尔特从来不说他应该如何如何，他也很少讨论自己，这是沃尔特的美德，但凯蒂显然不能够理解。

在她看来，沃尔特个子矮小，也不健壮，身板有点单薄，皮肤发黑，脸刮得精光，长得非常普通，有棱角分明的五官。他的眼睛近乎黑色，但是不大，目光有些呆滞，落在什么上面就死死地盯住。这是一双充满好奇、不太讨人喜欢的眼睛，他的鼻子挺直而小巧，细细的眉毛和轮廓鲜明的嘴巴。这些本来应该很好看，但令人惊讶的是，它偏偏算不得好看。等到凯蒂终于开始细细琢磨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男人的五官单个看上去那么漂亮。

这段在讲什么？就是在有情人眼里，对方什么都是好的，美若天仙。可是当你对他没有感情的时候，你就会非常挑剔。所以瓦尔特难看吗？当然不，他甚至每个五官都很漂亮，可是凯蒂没有意识到这个男人是有魅力的，为什么呢？因为凯蒂觉得跟他相处不太自在，这个男人不具备快乐的品性。

瓦尔特相当沉默，而凯蒂总是说个不停。凯蒂是个交际花，她喜欢热闹，喜欢聊天，但瓦尔特是个认真严肃的医生。有一天你会爱上你讨厌的人吗？这个问题应该去问瓦尔特。可是他偏偏因为这些不同爱上了凯蒂，可是他身上的优点在凯蒂眼里不值一提。

事情的改变是在一天下午。

凯蒂从百货公司回家，路上遇到了瓦尔特，他们就一起闲逛，随意的聊天。突然瓦尔特转过身来打断凯蒂没说完的话向她求婚了。

“我想跟你说件事，”瓦尔特声音非常紧张、低沉、不太镇定，然后说，“我想问，你能不能嫁给我？”

“你可吓坏我了！”她回答说。确实吃惊，脸上都没有表情，直愣愣地看着她。

“难道你不知道我非常爱你吗？”

“你可从来没表示过。”

“我笨嘴拙舌，我一直觉得真心话很难说出口，言不由衷倒很容易。”

这是一个多么真诚的求婚，凯蒂的心跳得有点快。她从前经历过求婚，每次都不是这样，总显得兴高采烈或者热情洋溢，没有人用这种非常突然，可是又奇怪的方式向他求婚。为什么奇怪？简直像个悲剧，就是求婚的这个男子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他又那么介意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所以会有沉重感，会有那种不安感。

凯蒂含糊地说：“你真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学这三个字，“你真好”。瓦尔特又推进了一步。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了你。以前我也想问你，但一直拿不出勇气，”他接着说，“我秋天要回中国了，我不想失去希望。”

对，这个故事和中国有关，毛姆也曾经来过中国，《面纱》是他中国旅行之后的作品之一。

凯蒂说：“我还从没有对你产生过那样的想法。”她有点无奈，因为她没有想好，“你得给我时间考虑。”瓦尔特就一动不动，也不说什么。天呐，难道他就打算站在这给她一点时间，让她立即考虑吗？这太荒唐了。所以凯蒂有点紧张了，她说：“我不了解你，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可是瓦尔特朝她看了一眼，凯蒂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吸引了过去，那一眼饱含柔情，这是她从前没有见过的。这种神情里面还有某种恳求，就像挨了鞭打的狗一样，这让她有点恼火。

这个句子太好了，这么的不对等，可是你狠狠地打了那条狗，你是不是会有点不忍心？又由于他的委屈，你甚至被激怒，这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可是瓦尔特又讲了一句：“我认为交往下去的话，你会觉得我还不错。”这个男人其实很执着，这也符合他的那种直男的理工科的思维，其实是非常坚定和有主见的。

凯蒂说：“你肯定是害羞了，对吗？”其实她根本不能理解这个人，这怎么会是害羞呢？反而是瓦尔特自己表白。“我非常笨拙。”他说，“我想告诉你，我爱你胜过世界上的一切。但我觉得这话太难开口了。”

这无疑是凯蒂经历过的最为奇特的求婚。对，他说了这话，在她措手不及的时候。然后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她回答，非要有个结果不可。她完全不了解这一类人，可是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人，这就是人的神秘和复杂。

接着更奇怪的事发生了。她突然想到多莉丝十一月就要结婚，对，她的妹妹。那如果她和瓦尔特现在结婚，在多莉丝结婚的时候，他们应该一起去中国了，就不用参加多莉丝的婚礼，而且可以远离母亲那张不饶人的嘴，远离跟她同龄的，但是早早结婚，过得还不错的女孩子们，她可以摆脱掉眼前让自己烦恼的一切。

凯蒂突然说：“如果我就这样草草答应嫁给你，你什么时候能跟我结婚？”瓦尔特兴奋地猛抽了一口气，苍白的面颊红了起来。“现在！马上！越快越好！我们去意大利度蜜月，八月和九月。”就是在他们远赴中国之前，他们可以先结婚度蜜月。

凯蒂伸出一只手，显然是这个时间表打动了她，“我很喜欢你，你必须给我时间，让我熟悉你。”

“这么说你答应了？”他打断她。

“我想是的。”

就这样，凯蒂结婚了。接着蜜月，接着去中国，接着就像之前我们了解到的，不出三个月她就意识到，这一段婚姻是个悲剧，是个错误。作为旁观者来讲，我们看书的时候都明白，说你一定会出问题的，因为你那么不纯粹。可是没有人告诉凯蒂婚姻是要纯粹的，两个婚前彼此根本不熟悉的人突然结了婚，婚后发现不合适，这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这件事，这个选择发生在我们身上，你要选择爱你的人，还是你爱的人？你会为什么嫁给另外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人结婚？在《面纱》这个故事里，瓦尔特是因为爱，他爱凯蒂，选择跟她结婚。可是凯蒂呢？她不爱瓦尔特，她也根本不了解这个男人，她只是为了自己一连串的心事和在俗世中的算计。

有个男人这样喜欢我，没讲过几句话，他就要娶我，所以她觉得选择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可能也没那么糟糕吧？但并不是，她很快就厌烦了，这种厌烦是对婚姻的厌烦，可是沃尔特率先要承担他的厌烦。

这男人本来就不是她喜欢的类型，然后他们的兴趣爱好天差地别。每次有了聚会，凯蒂在那里唱歌，很高兴地应酬别人，非常的活泼，爱笑，整天聊个不停。可是沃尔特从来无法参与进来，他只是坐在一旁微笑着，表示出他很开心，但是那种笑容是勉强的，更像是假笑，让你不禁觉得，这些自得其乐的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群傻瓜。

实际上沃尔特就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那结果呢？结果就是他们已经结婚将近两年了，凯蒂对丈夫仍然毫不了解，她也懒得在这个男人身上费心思。因为工作的原因，沃尔特又到了香港，所以凯蒂也跟随着他到了香港。

在这里是异国他乡，凯蒂更加觉得生活索然无味。她意识到她的社会地位，其实是由丈夫的地位所决定的。那沃尔特的地位怎么样呢？他受人尊敬，身边的人都对他们很友善，在两三个月内，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接受到邀请外出参加聚会。

可是在这些聚会上，凯蒂很快就明白，她的美貌、她的魅力没什么用，政府聘请了这位著名的细菌学家，而她只是一位妻子，这让她很气愤。可是她不是一无所获，在香港的聚会上，凯蒂认识了汤森，她未来的情人，她的真爱，就是开头那个跟她偷情的人。

我们来说说汤森。他还是很受欢迎的，热爱运动，打网球、马球、高尔夫还有赛马，他对别人也非常和善，没什么架子，这样的人一出来就是万人迷。凯蒂当然喜欢他，他就是喜欢这种英俊的，穿戴时髦，会甜言蜜语的男人。

汤森的一切刚好符合她的要求，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赘肉，穿着考究，整个房间里数他最会打扮，衣服也很合体。他的脸晒得黝黑，看起来非常健康，嘴唇丰满红润，卷曲的小胡子精心修剪过，头发乌黑，但梳理得非常光滑。最好看的还是浓眉下那对眼睛，它们那样的懒，含着笑意亲切地向你表述着甜蜜和可爱。

所以，这样的一个男人，我们可以看出，他和沃尔特根本就不是一种类型。沃尔特擅长的他不屑于了解，可是汤森所会的，沃尔特此生也不会感兴趣。汤森特别会聊天，汤森对于所有那些有趣的、享乐的事情都非常在行，所以对比一下，凯蒂觉得这个男人比沃尔特好太多了。

在告别的时候握手，男人轻轻地按了按凯蒂的手心，她知道丝毫没有弄错，对方也是注意到她的。就这样，三个月后，天雷勾动地火，他们就开始了禁忌的关系。凯蒂认为，这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的爱情，在爱情的滋养下，她再度焕发了美貌。婚姻让她变得疲劳和憔悴，好多人会说这个女子在凋败，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的眼睛开始变得明亮，她就像是一朵徐徐盛开的玫瑰，肌肤光鲜夺目，好像回到了十八岁，美艳夺目的魅力登峰造极爱情就会让你变成更好的样子，否则那一定不是爱情。

凯蒂喜欢汤森的一切，她崇拜这个男人，而汤森呢？他巧妙地安排两个人的私下幽会，这种事他根本不在乎，但是汤森说，为了你着想，我们不能冒一点危险。这让凯蒂非常感动，所以他们通常是在一家古董店的楼上偷情，偶尔午餐后会去凯蒂的房子里，因为这个时候沃尔特正在辛勤地工作，他不会回来。平时他们也能在各种场合偶遇，凯蒂就看着汤森一本正经地在众人面前表演，跟她说话，她觉得十分有趣。这种私下里的默契和情感会让她觉得更加的刺激。凯蒂认为，她和汤森之间的相遇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他们一定是真爱。

那我们再回到开头那个偷情现场之后，凯蒂检查了门外都没有人，她相信了汤森的劝解，认为丈夫没有发现自己的奸情。可是送走了汤森之后，凯蒂回到起居室，她看见一本书上放着一张字条，打开，字条是用铅笔写的，是丈夫沃尔特的字迹。

亲爱的凯蒂，

这是你想要的书，我正打算把它送来的时候遇到了费恩医生，他说他经过家门可以顺便捎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凯蒂立即按铃叫来了男仆，男仆说对的，这本书是老爷送来的，就在午饭后。天呐，刚刚转动门把手的那个人，难道真的是沃尔特？凯蒂开始坐立不安了，她在想如果是真的，那么沃尔特知道了这件事儿，他会怎么办？沃尔特是个正人君子，对，他一定会同意和我离婚的。那么汤森的太太，想要带着他们的儿子回英格兰，那接下来汤森，也应该毫不犹豫的同意离婚，事情就会变得很简单了，没有丑闻，不伤和气，那我就可以跟汤姆森结婚。

你看一个女人的脑子里面就是一部大戏，她已经幻想到和汤森结婚后一起开展美好的生活了。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汽车的轰鸣打破了她的幻想，沃尔特回来了。天呐，两个人该怎么面对呢？

沃尔特进了房间，凯蒂的心狂跳着，他们的目光相遇了。这个男人脸色惨白，他深色的眼睛一动不动，难以捉摸，瞳孔大得超乎异常。对的，他什么都知道了，女人的直觉是非常准的。凯蒂当然知道沃尔特发现了一切，这个晚上她随时都要昏过去，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什么？沃尔特的沉默意味着什么呢？

第二天午后，凯蒂被敲门声吵醒了，是瓦尔特回来了，他以前从来不在这个点离开实验室。瓦尔特很严肃，开门见山问她说：“你听说过湄潭府吗？”

凯蒂很惊讶，犹豫了一会儿。“是不是那个发生霍乱的地方？”

“那儿正流行一种疫病，我估计是他们多年来遭受最严重的一次。原本有个传教士大夫在那，三年前得霍乱死了。那里有一座法国人的女子修道院，那些修女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她们已经把孤儿院变成了一所医院，但人们像苍蝇一样死掉。我已经提出去那边负责。”

凯蒂吓了一跳，她首先想到，如果瓦尔特走了，我就自由了，我可以毫无障碍地跟唐森见面。这个想法连她自己都震惊了，她就尴尬地转过头，脸红了。“那地方在哪儿？”凯蒂问道。

“湄潭府，在西江的一条支流上，我们要沿西江逆流而上，然后再坐轿子。”

“‘我们’是谁？”

“你和我。”

凯蒂以为听错了。“你希望我也去？”

“我以为你会愿意的。”

天呐，她开始发抖。“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要我去那儿简直是疯了。你知道我有多爱闹毛病，海沃德大夫说我必须出去躲躲香港的热天气，我根本受不了那儿的炎热，再说还有霍乱，非把我吓得丢了魂不可，这简直是自找麻烦，我没理由去那，我会死的。”

她说了这么一大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瓦尔特的提议，她不想去，她根本不想去送死，而且她觉得这件事无聊极了。可是接下来瓦尔特捅破了窗户纸，他摊牌了。

他说：“那我也不去了，我这就去撤销申请。”

“你到底在说什么？”凯蒂慌了，她有点结巴。

“恐怕你把我当成了一个大傻瓜，我已拿到了所有必要的证据。”

就是这样，瓦尔特得知了所有的真相，他的妻子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他在跟凯蒂讲你得跟我一起去，要么我们就离婚。可是凯蒂真的会下定决心去湄潭府送死吗？我们下期讲。

接着讲《面纱》。

丈夫沃尔特撞破了凯蒂和汤森之间的奸情，所以他提议说我们要一同前往湄潭府，那里正在发生疫情。在凯蒂看来这简直是要她跟他一起去送死，所以她不想去，她开始大哭。沃尔特失去耐心了，说：“哭没有任何好处，这你知道。”他的声音那么冷，那么硬。然后凯蒂瞬间就恢复了她自己的自信，说：“我不在乎，我想你不会反对我跟你离婚的。这对一个男人来说算不了什么。”

沃尔特怎么说呢？

“我少不了要操心你的幸福。”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没听懂。

沃尔特不是一个寻常人，他的求婚方式与众不同，他处理妻子出轨的方式也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他没有大喊大叫，他也不责骂这个女人，他也没有立即提出离婚，因为自己受了奇耻大辱来报复她。

沃尔特冷静了两天，然后安安静静地向妻子提出要求，你跟我一起去疫区。可是凯蒂说我不要去，我要跟你离婚。他的回答是：“我少不了要操心你的幸福。”为什么？因为沃尔特了解汤森，他语出惊人，说：“汤森只有在他成为共同被告，而且这场伤风败俗的官司迫使他妻子跟他离婚的情况下，才能娶你。”

他其实是在给凯蒂看真相，这个男人不会娶你的，不会对你负责的，除非你把他逼到了角落里，可是你没有能力逼迫他。凯蒂根本不相信，凯蒂说：“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告诉你真相，汤森正急着跟我结婚，而他的妻子很乐意跟他离婚，我们俩一旦自由就立刻结婚。”

沃尔特认为他的妻子真的是非常愚蠢，他认为汤森是个说谎的伪君子，可是凯蒂完全不相信，在她看来，汤森全身心地爱着自己，满怀激情，而他们真心相爱。她反复地强调这些，沃尔特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凯蒂破釜沉舟，决定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我知道你为什么跟我结婚，因为你想赶在你妹妹多莉丝之前结婚。”

原来沃尔特一点都不傻，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凯蒂根本不爱他，他也知道凯蒂为什么决定嫁给他。接下来沃尔特说了一段话，这是《面纱》里最著名的一段表白，绝望、愤怒、深情、无可救药，任何时候读到这一段表白，你都会被它震撼。

沃尔特说：“我对你不抱什么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浮、没有头脑，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的目标和理想既庸俗又普通，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但是我爱你。”沃尔特接着讲，“想一想真是可笑，我竭力去喜欢那些讨你喜欢的东西，忍受折磨也要对你隐瞒起自己，实际上我并不无知、粗俗，我不爱散播丑闻，也不愚蠢，我知道你何等害怕智慧，便尽我所能让你觉得我是个大傻瓜，跟你认识的其他人一样。我知道你嫁给我只图一时利益，我是那么爱你，我不在乎。大多数人，就我所知，当他们爱一个人却没有得到爱的回报时，就会觉得委屈不平，甚至愈发愤怒和痛苦。我不是那样，我从来没有指望你爱我，我看不出任何理由让你爱我，我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人爱。我很感激能被允许爱你，当我时常想起你高兴跟我在一起，或者当我发现你眼中闪烁着愉快的爱意时，我就会欣喜若狂。所以我一直察言观色，留意我的爱让你厌烦的最初迹象，大部分丈夫认为那是一种权利，我却准备当成恩惠来接受。”

凯蒂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表白，她都不认为这是表白，它就像战斗的檄文。天呐，在你的眼里我竟然如此的不入流，不管你有多么爱我，你有多么深情，“不入流”这三个字已经深深地刺痛了我。

所以凯蒂非常愤怒，她决定报复。如果一个男人不具备让女人爱他的必要条件，那是他的错，怪不得她。对，那是男人的错，怪不得女人。可是沃尔特并不反驳她，他只是说我知道。在凯蒂看来这简直像一个嘲讽，你为什么不同意我跟你离婚？沃尔特说出了他的方案。

“假如汤森太太向我保证她会跟她的丈夫离婚，假如汤森给我一份书面承诺，保证在两份判决生效的一个星期内娶你，我就答应你。”

原来这么简单，在凯蒂看来，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你真是慷慨大度，沃尔特。”她觉得幸福在向自己招手。可是让她吃惊的是，沃尔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这让凯蒂很气愤，涨红了脸。“什么意思？你在嘲笑我吗？”沃尔特说：“要是你想趁汤森在办公室的时候找他，最好抓紧时间，如果你决定跟我一起去湄潭府，后天，后天就必须动身。”时间真紧。

“你想让我今天就告诉他？”沃尔特说：“常言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显然凯蒂觉得即便时间有点紧张，但是一切美好的事情就在我眼前会发生。她满心欢喜地前去找自己的情人汤森，她觉得两个人爱得那么深情，所以被戳穿了反而是好事儿，他们为彼此可以牺牲一切，接下来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但结果呢？

汤森一见到她，问的不是别的，是沃尔特发现之后他做了什么，有没有公之于众，要不要提出指控，他有没有拿到证据。听说沃尔特什么都没干，汤森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松了一口气是什么？是两个男人的博弈，认为汤森这一下，我不会给自己惹麻烦了，他完全没有想凯蒂的处境。

可是凯蒂接着说：“沃尔特同意离婚了，只有一个条件，要求你和你的妻子也离婚，而且在一个星期内和我结婚。”对，这就是沃尔特的条件，是全部的事实。汤森的反应，他沉默了，然后这个男人拉起凯蒂的手，轻轻地揉搓着，像撸猫一样。

“你知道亲爱的，”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也不能让多萝西掺合进来。”多萝西是他的妻子。凯蒂呆住了。“这是不是说你不想和她离婚？”所以只有在遭遇考验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一个人究竟是什么变的，这叫原形毕露。

汤森曾经的誓言像海市蜃楼一样的消散，而且他有很多借口。“你看我得为我的几个孩子着想，再说我也不想让多萝西不开心，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对我来说她是位非常好的妻子，你知道吧。”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她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呢？”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只是说我跟她没有爱情，但我们一直是非常好的朋友。我可以这样告诉你，我依赖她的程度超过任何人的想象。”

毛姆把一个大渣男的形象写得活灵活现，一遇到问题就甩锅、推卸，拼命地想要逃跑，自己一点责任都不想承担。如果你影响到了我，不管你是谁，不管那个东西是什么，我都想要毫不留情地逃开。

接下来汤森也不想在道义上面承担内疚和后果，凯蒂说：“你不觉得，当初别来找我不是更好吗？”

“你是我多年来见过最可爱的小东西，我疯狂地爱上了你，这不能怪我。”以爱之名，干尽丑事。这个虚伪的男人。

“那么你并没有当真。”

“当时是当真的。”

“那你就非得说这世界上除了我，你什么都不想要吗？”

“亲爱的，一个男人爱上你时说的话，你是很难去死抠字眼的。”

这一段对话让凯蒂彻底地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她从刚开始的满怀期待到愤怒地想要辩论，然后转为了无望的祈求。

“查理，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吗？”这是在哀求。可是呢？

“亲爱的，我爱你，只是我们不是生活在荒岛上，我们必须努力应付遭遇的各种状况，你的确应该理智一点。”这段话你听着就觉得很耳熟对吧，什么叫理智一点？其实就一句话，是说我没办法，两手一摊，你看着办，反正我是准备扔在地上不管了。

凯蒂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唯一的不同，两个人之间唯一的不同，是你不爱我。汤森连这个也不愿意承认，否则就太败坏了。他说一个男人可能很爱一个女人，但并不希望跟她一道度过余生。太残酷了。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她歇斯底里开始哭，这让汤森有点不安，为什么不安？他朝门那里看了一眼。“我亲爱的，你快克制一下。”可是怎么克制？凯蒂认为：“你把我这辈子全毁了，你干吗来缠我？我做过哪样伤害你的事？”

汤森说：“如果你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我身上能让你好受点，那就随便吧。”

这一段台词真的是人性中所有的龌龊都纤毫毕现，承担所有责任的其实只有那个女人。所以凯蒂已经绝望了，她抱着最后一次希望又说了一段话，她已经不祈求这个男人爱她，她只是希望这个男人能够拯救她。她告诉汤森，如果汤森不娶她，她就得跟着沃尔特去湄潭府，那是送死。

“你真忍心让我去？”可是汤森不为所动。“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吗？”

“真的吗？”

“为了公平起见还是告诉你，如果你的丈夫提起离婚诉讼，并打赢了官司，我也不可能跟你结婚。”

比凯蒂预想的更糟糕对吗，比你能够承受的最难过的现实还让人伤心，对吧？所以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凯蒂才重新可以说话，她慢慢站起身来，她说：“我觉得我丈夫从来没想过要提起诉讼。”

她突然真正地把沃尔特当作了自己的丈夫，她开始理解这个男人的用意。毛姆在这一段用了一个很恰当的比喻：“就像刚学一门外语，一开始你什么都看不明白，然后某个单词或句子给了你一点线索，忽然间细微的理解之光闪过你杂乱无序的大脑。”

对，她理解了沃尔特把他们两个人都看穿了，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这个叫汤森的人是绝不会娶凯蒂的。他提出这样的要求，逼着凯蒂来找汤森立即作出抉择，只是为了让凯蒂看清楚这个被你深爱的男人，他的真面目是什么。从来没有什么真爱，有的只是一个傻姑娘的一厢情愿。

凯蒂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开始觉醒。

“沃尔特知道你会让我失望，他知道你虚荣、懦弱、自私自利，他只是想让我亲眼看到这一切。他知道我深受蒙骗，才会认为你爱上了我，因为他知道你不会爱任何人，你只爱自己。他知道你会牺牲我，好让自己毫发无损地逃脱出去。”

可是她的脸突然因为极度的痛苦，重新扭曲起来。“悲惨的是，我仍然全心全意地爱你。”

这一段真的是太动人了，就是毛姆写出了人性的复杂和深刻，你看穿了他，又怎样呢？就像沃尔特，自始至终看穿了凯蒂，可是爱是没有办法解释的。凯蒂终于也体验到了沃尔特的处境，她苦涩地笑了一声。

所以毛姆揭示了爱会让人变得愚蠢，不可理喻，虽然有的时候它也会让一个人变好，可这就是爱，他没有站在道德的角度来评判这件事儿，他只是告诉我们，爱之所以那么吸引人，就是因为它没有逻辑可言，它也没有配方。

如果你曾经经历过爱情中的心碎、背叛甚至是不忠，希望你没有经历，那你就会非常理解《面纱》这个故事。对方不是个好人，可是你偏偏会爱他，这不是大脑的计算，恰恰是情感，是她的不由自主。所以在一百年前，毛姆就是在揭示爱的魔力。

那回到《面纱》这本书里，凯蒂心如死灰，很虚弱地回到家。在绝望中她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只能去湄潭府，跟随沃尔特，尽管那里正在爆发霍乱，那里是疫情的中心，可是无非是死掉，她的爱情已经死了，她的心已经死了。

凯蒂要面临的新生活是什么样的？她有没有遇到危险？她和沃尔特的关系会发生转生转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