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敬了,朋友

六十年代,种田是离不开牛的。乡亲们一般不买水牛,因为水牛食量大,难饲喂。所以大家都愿意饲养黄牛。

我家从生产队,分到一头黑色的母牛,那时这头牛还年轻,特别会跑,总喜欢跑到人家菜地里去吃菜,或者偷吃大田里的禾苗。

放牛的时候必须用一根长长的绳牵在手上,而且放牛娃不能分神,必须用眼晴盯住它的嘴巴,它才会老实一些,否则一转眼它就跑去害人。

父亲对于这头牛的稀罕,看得比人还重。他经常对母亲和我们说,牛是咱们的半片家门,全家人的吃喝用度,都得靠它来帮忙解决,千万要草料充足,让它吃饱喝足。

姐妹们放学后,重要的事就是把牛牵出去吃草。放牛的时候,由于牛不听人话,必须要牵住牛鼻子吃草。牛身上的蚊子就会跑到人的身上,牛蝇竞把你当作一顿美食,纷纷从牛身上撤出。一窝蜂似的在你露肉的地方畅开肚皮,夹紧翅膀吸你鲜血。咬得你脸上手上,大包小窟。

而牛乐得牛尾巴停歇一会,不用操心蚊蝇。便想着如何破解我们的管束?去谁家防御能力薄弱的菜园,或者近路的田边,吃到一口美味?来满足一下口福之欲。

它看到以前到偷吃过菜的菜园子或田块时,更是轻车熟路,先用后蹄子踹你一脚,待你猝不及防中仰面倒地,牛绳脱手而出之即,它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飞到菜园子或禾田边上,像日本鬼子进村。恨不得一口就报销一个菜园,或一丘大田的禾苗。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即使你疼得倒地不起,也没时间抹泪。你必须不顾一切,置生死于度外地爬起来,上前重新抓住牛绳,死拉硬拽终止它的胡作非为。

姐妹们谁也不愿意去放养它,暗地里都骂它招瘟打的坏牛。轮到放牛的那天,都不想诚心实意的喂饱它。放出去转两个圈,就把它偷偷关起来。或者吊到一棵没草吃的树上,等天色已晚便牵回家向父亲交差。

时常饿得牛,在牛栏里半夜嗷嗷的叫。拖长的呣哞声,能惊醒整过睡梦中,这不到20户的小村庄。

父亲听到牛的叫声,气得大骂。你们这些只会吃饭,不会干活的败家东西。如果这头牛被你们饿出个好歹,一个个都喝西北风去。

一边骂,一边穿衣起床,提着泔水或拿着稻草走进牛圈。

我十七岁开始学习犁地,就是在这头黑牛手上启的蒙。此时,这头牛已经上了年纪,往日的猴精鬼相收敛了不少。走路像绑了铁锤,步履蹒跚,干活更像有病,磨磨蹭蹭。

第一次犁地,父亲在田边教了我一遍后,便去别的田块干活了。

我犁完了一块田,当我犁第二块田的时候,忘记怎样开头了。此时,心里不禁有些慌张。不会的人往往没有章法,活脱像一只没头苍蝇胡碰乱撞,牛也累,人也累。

这时候,牛好像看出了我的外行,它停住脚步,反过头冲我呣哞的低叫一声。对我这种胡耕乱犁,表示反对。

我心中狐疑,难道你能教我?这样一想,我便让牛拖空犁走一遍,看它能赐教否?果然,它走到正确的位置,便停住了前进的脚步,摆了摆牛尾,又甩了甩耳朵,示意我插犁入泥。

我又惊又喜,好家伙,按照它的意思,果真找到了正确的犁地方法。于是我便对这头老牛产生了一种敬重之情,而它在我面前,也变得底气十足。

自从老牛当了我的师傅之后,它对我开始显出一副傲慢的神态。我说的话在它面前,没有一点份量。

比如干活或者走路的时候,我想快些,它偏要慢些。我想向东,它却要往西。非得和我对着干,显示出了它过人的聪明才智,让我臣服才好。

有一天去干活,我肩上扛了犁具,背上又是蓑衣斗笠。这身全副武装,走在这崎岖的山野小径上,考验着我身体的耐力,说实话,好累哟。

我便和颜悦色的对牛商量说:牛兄,烦请你空手走路稍快一点。这一担东西,挺折磨我的肩头哩。到了田边,再均出一些时间来,让你歇歇脚如何?

可它耷拉着脑袋,眼皮也不抬,牛尾巴不紧不慢地驱赶着肚腹上的蚊蝇。好像我说的不是人话,是刮过来的一阵微风。从左耳朵进,没停留一秒便从右耳朵出了。

走路的速度,依然保持缠脚老太太的时速,慢条斯理踩着碎步,一边啃吃小路两旁的野草。即使没有茅草的地方,看见地上扔了一根枯枝,它也要用鼻子凑上去嗅一嗅,非要研究一下,这棵枯枝是从何而来?睛天白日搁在这条路上,会给行牛们造成啥不利影响?

有时碰上路旁一堆牛粪,它更不敢轻易放过,有必要停下脚步细致地观察一番,牛粪的形状,颜色,大小程度。按惯例拿鼻子去闻一闻。就像福尔摩斯探案,严肃到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非得闻出个结果来,断定是哪个同伴的杰作。

我扛着沉重的犁具,一路上陪它调研采访,实在是让我哭笑不得,干急跺脚。

我便对着它说:祖宗,快走吧!不是叫你去勘察现场,你的任务也不在这人迹罕至的种田路上搞调查走访?按照你这样的走法,到了干活的地方,恐怕不用干活,直接就下班吃饭了。

面对我生气的催促,老牛仍然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回过头来,不屑地望我一眼,好像我的行为特别荒唐,在这种关键时刻,去打乱它的思路,是非常不负责任的态度,压根就是个不懂世故的俗人。

哦克,我的大爷,我拿起手上的竹枝,往牛背上抽一下骂道:我叫你瞧不起我,叫你嘲笑我不懂世故。

面对我的无理施暴,老牛不慌不忙,竹枝抽在牛左背上,屁股便往右边一扭,抽在右边,又往左边一扭,轻易就化解了我的暴政,显出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宽宏大量。

好不容易来到干活的田块,把犁具套好。还没转到几个圈,它便不干了,把头向天一仰,套在颈上的犁套立刻便成了倒挂金钩。

犁地的时候,最怕牛弄脱颈上的犁套。因为要重新套上去,必须大费周章。

我是又气又恨,便找到一根绳,把牛套捆在牛颈上。牛套是弄不脱了,可它却想出另外一招,脚往犁好的地方偏着走,不愿意去犁还没犁松的地块。

我和老牛,就像两个高手过招。我的招术对它而言,显然是技低一筹。

看到它带着戏谑的尊容,气得我七窍生烟,八窍出火。理屈词穷中又想在它饱经风霜的背上,武断地给它一竹枝,希望在自己的暴力干预下,让它醒醒,谁是主人?谁是仆从?辨出个东西南北,山高水低不可。

时隔三十多年,老牛早已作古。

现在回想起来,对牛生气,显得是自己太小家子气了。人畜皆同,毕竟,牛上了年纪,就算舞弊一回?投机取巧一回?何必较真,微微一笑对待,体谅老牛辛苦了一辈子,干多干少,就随它去吧,别再逼迫它了,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更何况它还教过我的手艺,有师徒之恩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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