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就是休息吃饭的地方,四人坐定后要了五七斤肉,打两角酒,做下来慢慢地吃喝着,拿出些米面来做饼,趁着店小二在忙活,两个不知死活的公差问道:“不敢拜问师父,在那个寺里住持?”
聪明如鲁智深者,立马就识破了这两个鸟人的诡计,笑骂道:“你两个撮鸟,问俺住处做甚么?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洒家?别人怕他,俺不怕他。洒家若撞着那厮,教他吃三百禅杖。”你们两个鸟人,问清楚了洒家的底细,想着回去告诉高俅,想要他找我麻烦吗?我兄弟林冲再他手下做事,是怕他的,但是老子不怕,如果让我碰见他,老子打他三百禅杖,老实说,这绝对是吹牛,就是你碰上了高俅,你也靠不近人家的身,禁军的总管太尉,人家也是有重重安保护卫的,能让你一个二杆子靠近吗?两个鸟人被鲁智深骂得不敢再开口说话,吃完了饭,收拾行李,付账走人。
出了店门,林冲问鲁智深:“师兄,今投哪里去?”鲁智深说:“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洒家放心不下你,直送兄弟到沧州。”这句话说的大义凛然,不由林冲不感动,从此以后,鲁智深就是我最好的兄弟了。林冲大为感动的同时,两个公差可就难受了,不由得心道:“苦也!却是坏了我们的勾当,转去时怎回话!”随后在路上,被鲁智深要行便行,要歇便歇,那里敢扭他。好便骂,不好便打。两个公人不敢高声,更怕和尚发作。行了两程,讨了一辆车子,林冲上车将息,三个跟着车子行着。林冲被冤枉以来,总算是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而且还颇有些舒服,一个流放的囚犯坐着车,押送的公差推车伺候着,这种乾坤倒转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会儿鲁智深的大铁禅杖的威势下才有的。两个公人怀着鬼胎,各自要保性命,只得小心随顺着行。
鲁智深一路买酒买肉将息照顾林冲,给林冲补充营养,让林冲的身体恢复得快一点,那两个公人也跟着占便宜一起吃,这一点,鲁智深倒是没亏着这两公差。遇着客店,早歇晚行,都是那两个公人打火做饭,谁敢不依他,两个公差没机会完成高太尉交给他们的,愁得不知道回去后怎么交代,悄悄的私下商量:“我们被这和尚监押定了,明日回去,高太尉必然奈何俺。”薛霸道:“我听得大相国寺菜园廨宇里新来了一个僧人,唤做鲁智深,想来必是他。回去实说,俺要在野猪林结果他,被这和尚救了,一路护送到沧州,因此下手不得。舍着还了他十两金子,着陆谦自去寻这和尚便了。我和你只要躲得身上干净。”董超道:“也说的是。”先把背黑锅的人找好了,就是这凶和尚鲁智深了,我们不是不尽心办事儿,主要这这和尚太厉害,一路上护送林冲到沧州,我们没机会下手啊,十两金子还给你,陆谦陆虞侯你自己去解决鲁智深,这个就不是我们擅长的了。
被智深监押不离,行了十七八日,近沧州只有七十来里路程,一路去都有人家,再无僻静处了。鲁智深打听得实了,就松林里少歇。智深对林冲道:“兄弟,此去沧州不远了,前路都有人家,别无僻静去处。洒家已打听实了。俺如今和你分手,异日再得相见。”林冲道:“师兄回去,泰山处可说知。防护之恩,不死当以厚报。”鲁智深又取出一二十两银子与林冲,把三二两与两个公人道:“你两个撮鸟,本是路上砍了你两个头,兄弟面上饶你两个鸟命。如今没多路了,休生歹心。”两个道:“再怎敢,皆是太尉差遣。”接了银子,却待分手。鲁智深看着两个公人道:“你两个撮鸟的头,硬似这松树么?”二人答道:“小人头是父母皮肉包着些骨头。”智深轮起禅杖,把松树只一下,打的树有二寸深痕,齐齐折了。喝一声道:“你两个撮鸟,但有歹心,教你头也似这树一般。”摆着手,拖了禅杖,叫声:“兄弟保重!”为什么不一直护送到地方呢?鲁智深是个心细之人,这一点肯定考虑清楚了,现在的林冲,伤势已经全好了,一路上好酒好肉招待,身体恢复到了平常的状态,以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的本事,两个鸟人想要对付他也不容易,加上这两公差早就被鲁智深吓破了胆,再也不敢起害人的心思了。鲁智深已经走远了,董超、薛霸被吓得张大嘴巴吐出舌头来,半晌缩不回去。林冲道:“上下,俺们自去罢。”两个公人才如梦初醒道:“好个莽和尚,一下打折了一株树!”林冲道:“这个直得甚么,相国寺一株柳树,连根也拔将起来。”二人只把头来摇,方才得知是实。随随便便就把鲁智深的底细告诉了两个公差,林冲的智商确实堪忧,你这牛皮吹得山响,就没想过这是泄露了鲁智深的身份吗?虽然鲁智深可能不太在乎,但是你作为朋友还是欠考虑了。
鲁智深一走,林冲立马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三人找了家酒店进来入座,林冲让两人坐在上首,董超薛霸两人害怕鲁智深在暗处监视,就是坐在上首也极其不自在,过了半天,不见鲁智深出现,这才坐安稳了,看到酒店里三五个伙计忙东忙西的,就是不来招呼他们三个,三人坐了半个时辰,林冲终于忍耐不住,敲着桌子喝道:“你这店主人好欺客,见我是个犯人,便不来采着,我须不白吃你的。是甚道理?”主人说道:“你这人原来不知我的好意。”林冲道:“不卖酒肉与我,有甚好意?”你都不来招呼我吃饭,这就是你的好意吗?店主人道:“你不知,俺这村中有个大财主,姓柴名进,此间称为柴大官人,江湖上都唤做小旋风。他是大周柴世宗嫡派子孙,自陈桥让位有德,太祖武德皇帝敕赐与他誓书铁券在家中,谁敢欺负他。专一招接天下往来的好汉,三五十个养在家中。常常嘱付我们:‘酒店里如有流配来的犯人,可叫他投我庄上来,我自资助他。’我如今卖酒肉与你,吃得面皮红了,他道你自有盘缠,便不助你。我是好意。”店家确实是好意,你在我这里得自己花钱吃饭喝酒,你去了柴大官人府上,好酒好肉管够,还不需花一分钱,结交上了柴大官人,你就前途无量了。林冲听了,对两个公人道:“我在东京教军时,常常听得军中人传说柴大官人名字,却原来在这里。我们何不同去投奔他?”既然有免费的好酒好肉,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去投奔柴大官人去。董超、薛霸寻思道:“既然如此,有甚亏了我们处。”我们哥俩到哪里都是别人管饭的,一路上即便是有那个凶和尚监督我们,吃饭喝酒我们也没花过自己的钱啊,这是规矩,反正我们也不吃亏,去就去呗。就便收拾包裹,和林冲问道:“酒店主人,柴大官人庄在何处?我等正要寻他。”店主人道:“只在前面,约过三二里路,大石桥边,转弯抹角那个大庄院便是。”林冲等谢了店主人,三个出门,果然三二里见座大石桥。过得桥来,一条平坦大路,早望见绿柳阴中,显出那座庄院。四下一周遭一条阔河,两岸边都是垂杨大树,树阴中一遭粉墙。转湾来到庄前看时,好个大庄院。柴进这庄园,连护城河都安排上了,果然够豪,似乎有点皇城的味道了,这是害怕有土匪来攻打他的庄园吗?就是不知道赵官家知道了会不会有想法。
三个人来到庄上,见条阔板桥上坐着四五个庄客,都在那里乘凉。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看人家的庄客都过得这么消闲,可见这柴大官人实在是太富有了,怪不得普通人称大户人家为狗大户呢,的确让羡慕嫉妒恨啊。三个人来到桥边,与庄客施礼罢。林冲说道:“相烦大哥报与大官人知道,京师有个犯人迭配牢城姓林的求见。”庄客齐道:“你没福,若是大官人在家时,有酒食钱财与你。今早出猎去了。”看来这柴大官人在管理上还是很有一套的,这种事情都是自己亲自操办,不能假手于人,一来和犯罪分子勾勾搭搭,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儿,二来就怕手下人借着自己的这个爱好,胡乱的招些人来给自己招祸,三是招待什么人柴大官人是有考量的,普通的犯罪分子柴大官人绝对看不上,必须是像林冲这样无武艺高强,或者在江湖上名声极为响亮的人,才入的柴大官人的法眼。林冲道:“不知几时回来?”庄客道:“说不定,敢怕投东庄去歇也不见得。许你不得。”柴大官人不在,我们不能随便招待你,而且我家有好几个庄子,不知道今天晚上柴大官人会在那里歇息,要不你改天再来?林冲道:“如此是我没福,不得相遇。我们去罢。”别了众庄客,和两个公人再回旧路,肚里好生愁闷。
也许老天认为林冲是个好人吧,不能让他白辛苦一趟,行了半里多路,只见远远的从林子深处一簇人马来。那簇人马飞奔庄上来,中间捧着一位官人,骑一匹雪白卷毛马。马上那人生得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牙掩口髭须,三十四五年纪。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一领紫绣团龙云肩袍,腰系一条铃珑嵌宝玉绦环,足穿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带一张弓,插一壶箭,引领从人,都到庄上来(梁山上的排名第十位的天贵星以出场顺序第九的顺位闪亮登场了)。林冲看了,寻思道:“敢是柴大官人么?”又不敢问他,只自肚里踌躇。只见那马上年少的官人纵马前来,问道:“这位带枷的是甚人?”林冲慌忙躬身答道:“小人是东京禁军教头姓林名冲,为因恶了高太尉,寻事发下开封府问罪,断遣刺配此沧州。闻得前面酒店里说,这里有个招贤纳士好汉柴大官人,因此特来相投,不遇官人,当以实诉。”那官人滚鞍下马,飞近前来,说道:“柴进有失迎迓。”就草地上便拜。林冲连忙答礼。那官人携住林冲的手,同行到庄上来。那庄客们看见,大开了庄门。柴进直请到厅前,两个叙礼罢。柴进说道:“小可久闻教头大名,不期今日来踏贱地,足称平生渴仰之愿。”林冲答道:“微贱林冲,闻大人贵名传播海宇,谁人不敬。不想今日因得罪犯,流配来此,得识尊颜,宿生万幸!”两人展开了互吹模式,都是天下闻名的好汉,当然是惺惺相惜。柴进再三谦让,林冲坐了客席,董超、薛霸也一带坐了。跟柴进的伴当各自牵了马去,后院歇息,不在话下。柴进便唤庄客,叫将酒来。不移时,只见数个庄客托出一盘肉,一盘饼,温一壶酒;又一个盘子,托出一斗白米,米上放着十贯钱,都一发将出来。柴进见了道:“村夫不知高下,教头到此,如何恁地轻意!快将进去,先把果盒酒来,随即杀羊,然后相待。快去整治!”由此可见,柴大官人招待人还是分三六九等的,一般的犯罪分子,那就是一盘肉,一盘饼,一壶酒;一斗白米,十贯钱打发了事,这些对于一个被发配的犯罪分子来说,已经是非常高的待遇了,被判刑流放,人生中最为穷困潦倒的时刻,有这些东西资助,日子肯定能好过很多。但是林冲是天下闻名的好汉,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武艺高强,是真正的英雄,可不能当成一般的犯罪分子来看待,那必须是杀猪宰羊,好酒好肉,菜蔬果品齐备的盛宴来招待。林冲起身谢道:“大官人不必多赐,只此十分勾了,感谢不当。”柴进道:“休如此说。难得教头到此,岂可轻慢。”庄客不敢违命,先捧出果盒酒来。柴进起身,一面手执三杯。林冲谢了柴进,饮酒罢;两个公人一同饮了。柴进说:“教头请里面少坐。”柴进随即解了弓袋、箭壶,就请两个公人一同饮酒。柴进当下坐了主席,林冲坐了客席,两个公人在林冲肩下,叙说些闲话,江湖上的勾当。
两人聊得投机,一边喝着正餐前的清饮,吃着一些小吃垫垫肚子,红日西沉酒食果品海味的盛宴准备妥当,隆重的正宴开始了,柴进亲自举杯,把了三巡,坐下叫道:“且将汤来吃。”吃得一道汤,五七杯酒,只见庄客来报道:“教师来也。”柴进道:“就请来一处坐地相会亦可。快抬一张桌来。”林冲起身看时,只见那个教师入来,歪戴着一顶头巾,挺着脯子,来到后堂。林冲寻思道:“庄客称他做教师,必是大官人的师父。”急急躬身唱喏道:“林冲谨参。”那人全不采着,也不还礼。林冲不敢抬头。柴进指着林冲对洪教头道:“这位便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林冲的便是。就请相见。”林冲听了,看着洪教头便拜。那洪教头说道:“休拜,起来。”却不躬身答礼。柴进看了,心中好不快意。林冲拜了两拜,起身让洪教头坐。洪教头亦不相让,便去上首便坐。柴进看了,又不喜欢。林冲只得肩下坐了,两个公人亦各坐了。这个洪教头,一出场就不是个正经人,头巾外戴,挺胸突肚,一副二流子的形象,而且狂妄不羁,毫无礼貌,自大自狂,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也不知道这柴大官人都招的些什么人啊,似乎只要是自我吹嘘有些本事都可以来混吃混喝啊。洪教头便问道:“大官人,今日何故厚礼管待配军?”这话问的,难道洪教头不知道这柴大官人最喜欢的就是招待那些有名气的犯罪分子吗?你这话不但看不起被柴大官人招待过的犯罪分子,顺带着连柴大官人也看不起了,大概在心里嘲笑柴大官人是个土包子吧?完全搞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柴进道:“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师父如何轻慢。”这位可不是以前那些混吃混喝没本事被你打翻在地的货可比的,这可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名声大着呢,你得尊重点。洪教头道:“大官人只因好习枪棒上头,往往流配军人都来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枪棒教师,来投庄上,诱些酒食钱米。大官人如何忒认真。”这话说到点子上去了,柴大官人要不是有这点爱好,你洪教头算哪根葱在这里混吃混喝呢?别忘了,你也是自我吹嘘自己是枪棒教头才来到我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