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一和高楼是因为一场大火结识的。
当时莲一还是个十岁的小丫头，第一次看见高楼时，高楼躺在起火现场迷迷糊糊的喝着酒，在乱成一团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的安静。
莲一还小，但是她知道要去救火，不论大人小孩儿都要出一份力。
然后，莲一很气愤的走到高楼面前，小辫子一甩，火光中闪亮的大眼睛好像一盏红灯，短短的手指毫不客气的指着高楼的鼻子：
快去救火！
高楼没搭理她，在吵杂的人群中，莲一的声音算不了什么。
按常理说，寻常人这时候就不管了，但是莲一偏偏较了真，她夺过高楼手中的酒壶，两条小辫子倔强的就像小牛的尾巴，又细又顺。
手中的酒壶被拿走了，高楼睁开了眼，那浑浊空洞的眼看着莲一有一丝陌生。
好小的丫头。
小孩子乱跑什么！去找你娘！高楼面无表情的说完，翻了个身将酒壶抢回来扣在了身下，在一旁救火的吵杂声音下一动不动的躺着，像个死人。
莲一没有被高楼的语气吓到，只是定定的看着高楼，好像想从他身上挖出点什么。
没有动作的高楼太像个死人了，所以莲一真的以为高楼喝死了，从火灾出现到大火被灭，高楼一直是一个姿势，甚至连一声呼噜也没打，而莲一，就那么一直蹲在高楼的身边。
……
高楼醒来时，就看见莲一趴在他的身上甜甜的睡着，高楼皱了皱眉，把身上仅有的一件外衣披在莲一的身上，刚想拿起旁边的酒壶，又怕吵醒莲一，手又缩了回去。
这是谁家的小孩儿？都一晚上了，没人领回去吗？
高楼看了看莲一，又看了看不远处冒起的余烟，空气中的味道微微呛鼻，高楼眼神深邃，好像在透过烟尘看着另外一个世界。
他低头瞧着莲一，小丫头的脸上都是灰尘，黑一块白一块，像只花猫。
要不是昨天晚上被这小丫头吵的挪了个地方，他也变成一捧黑灰了吧。等下一次下定决心，还不知多久，想到这，高楼微弱的叹了一口气。
莲一似乎被高楼的叹息惊醒，揉了揉眼睛，然后惊恐的想起了什么，不等高楼有什么反应，她就蹦着跳着往回跑，还不忘对高楼喊着：
你不要走！我马上回来！
跑了几步，莲一有些不放心，然后小脸纠结的走了回来，对高楼道：
你有家吗？没有的话，就和我回家吧。
高楼从来没见过这么没有防御心的人，若他是个坏人，早就不知道将这个小丫头拐走了多少次了。
摇了摇头，高楼拒绝了。
……
娘亲，我回来啦！
莲一像一只蹦蹦哒哒的小喜鹊溜进院子，两条小辫儿甩的像飘逸的蝴蝶，呼扇呼扇的。
一个插着木簪子的妇人急匆匆的从房里走出，边走边焦急的道：
你这丫头，怎么又一晚上没回来，跑到哪去了！
听这口气，怕是莲一一晚上不回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除了责怪，妇人也没有更一步的动作。
不是没动作，而是僵住了，看到莲一身后的高楼，然后呆了。
您……您是？
妇人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高楼下意识的想收回被莲一攥着的手指头，发现徒劳无功，面无表情的回道：
鄙人姓高，名楼。
出乎高楼意外的，莲一的母亲荷氏不仅没有阻拦莲一和高楼的亲近，还主动邀请高楼住进来。
然后，漂流了半辈子的高楼有了一个家。
直到过去了半年，高楼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对母女会收留他，他只是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儿。
是的，高楼已经是不惑之年了，比莲一和她娘亲荷氏的年轻加起来还要大。
当高楼终于知道这个原因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
那天他从外面回来，打了一壶酒正准备喝，小莲一再次将他的酒壶夺了去，却不是禁止高楼喝酒，而是小嘴微微轻启，像喝水一样灌了一大口酒。
这小丫头在当果酒么？
咳！……咳咳！莲一被辛辣的酒呛得小脸通红，酒气充上脸，让本就红润的面庞变成了一个熟透了的红苹果，两只小辫顺着她的动作摇了两下。
高楼慌忙的将酒壶拿走，顺着莲一的后背捋顺了好久，才让小丫头缓过劲儿来。
又……咳咳咳……不好喝，你老是抱着它干什么？
莲一一边呛着，一边咒怨的看着高楼，这么难喝的东西，高楼是怎么喝下去的？
高楼的老脸难得有了一丝笑意，乐呵呵的摸了摸莲一的小脑袋，道：
酒，久，忘愁啊！
你还小，不懂。
莲一恼怒高楼说她小，赌气的把酒壶又抢回来，再灌了一大口，这下子，整张小脸都晕着红霞，刚走了几步，莲一就觉得脑子飘飘的，腿也软软的，好像踩着棉花一样。
高楼看着莲一喝了两口就撑不住了，赶紧藏起了酒壶，小孩子喝多了酒可不好，莲一的酒劲儿上的快，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高楼抱着她往屋子走去，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紧紧的抱住：
爷爷，不要走！……不要走！不要抛弃莲一！
鼻涕泡和眼泪混合着流在高楼的衣服上，高楼却没敢弄出一丁点儿动作，小心翼翼的将小丫头放在了床上，要是真有这么个孙女，多好啊。
高楼想走，却被莲一紧紧的抱着走不了，闻声进来的荷氏叹了一口气，把莲一床边的小老虎放在了莲一怀里，才慢慢掰开莲一的手，让高楼脱身。
给您老添麻烦了。
荷氏是个明事理的，她知道高楼是个好人，也对莲一好，所以从不排斥高楼。
不麻烦，只是方不方便问一句，莲一的爷爷去哪了？高楼看着床上小脸皱起的莲一，自己的心也不自觉的揪了起来，一年了，第一次看见小丫头这么伤心。
莲一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是一位故人拖给我的，她从小跟着爷爷长大，小小年纪就在她爷爷背上走南闯北，后来她爷爷得了重病，又怕莲一想不开，就骗莲一说他去走江湖了，等莲一长大了就去找她。
这一找，莲一就找了四年，经常一失踪就好几天，每次发现她时，往往缩在一个角落睡着了。
她爷爷是个江湖艺人，最爱给人带来快乐，因此，莲一就算再悲伤，也记着她爷爷说过的话，从不让别人担心。
而您，长的太像她爷爷了，若不是亲手葬了他老人家，我都怀疑是她爷爷回来了……
高楼听了，沉默了许久，走到了莲一旁边，摸了摸莲一的小脑袋，缓缓的道：从今往后，我就是小莲一的爷爷。
那一刻，高楼的眼里终于有了一束光彩，好像有什么目标在开始点亮，有什么价值在等着他去实现。
人老了，总得做点儿什么。
高楼从那之后，再没喝过酒，一心陪着莲一，把自己能教的都告诉莲一，有的时候，甚至觉得莲一就是他的亲孙女。
当高楼亲手雕刻出一个小葫芦送给莲一作为成人礼的时候，高楼在莲一惊恐的面色中倒下了。
高楼老了，很老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还有了一个孙女，高楼觉得很知足了。
躺着床上等着生命流逝的时候，高楼依旧摸着莲一的脑袋，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夺走他手里酒壶的小丫头：
不要伤心，要是有来生，老头子我还做你的爷爷，丫头要什么，老头子就给什么，谁也不能欺负我丫头。
莲一慌乱的找遍了周边所有的大夫，没有一个能把高楼治好，她终于迎来了第一次和死亡的直面对视。
高楼笑着走了，临走时，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多亏我当初放了那把火。
莲一长大了，彻底长大了，一个人处理好了高楼所有的后事。
多年后，当她领着一个三岁的小男童跪在高楼坟前的时候，她对儿子说：
娘亲当年撒了一个谎，为了生存，骗了一个烧了自己家当却还有大把金钱的老头儿，却不曾料到把自己也骗进去了，要是有来生，娘亲一定要去找一个叫高楼的人，当他的孙女，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儿子，任何时候都要记得，这世上唯有心，不能骗……
【作者：兮吱（曾用笔名：兮梦之）原创，图片来源于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