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叶绮华晃晃悠悠地拿起桌上的第三杯酒，猛地灌进嘴里，冰凉的液体溢满口腔，酒精的辛辣味直冲鼻腔，模糊了视线，她却毫不在意，“砰”地一声，她把杯子撂在桌子上，又伸手去拿吧台上的酒。

酒吧里，灯光昏暗，鼓点强烈，人群狂欢，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连灯光都打不到的地方。

叶绮华自嘲地笑了笑，两个小时前她还坐在意大利餐厅里吃烛光晚餐，现在怎么在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一个人颓废。

哦对了，今天她分手了。

是她自己提的。

在灯光交错中，叶绮华的思绪回到两个小时前，她坐在那个喜欢了五年交往了三年的男人对面，他破天荒的在这个不是节日不是生日不是纪念日的日子里，亲自接她到这个全城首屈一指的西餐厅吃烛光晚餐。

叶绮华看着桌上闪烁的烛火，不知道是他失了心窍，还是被鬼迷了心窍。

时延看着面前从下班开始就没有怎么出过声的叶绮华，假意地咳嗽了一声，拿过手边刚醒好的红酒，倒进了叶绮华的高脚杯里。

“今天怎么这么沉默，一路上也不说话，公司有烦心事？”

叶绮华擦了擦嘴角，抬头看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喜欢了五年甚至更久，却一刻不曾看懂过他。“你找我什么事？”

时延清俊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痕。“很久没和你一起吃饭了，前段时间太忙，公司处于上升期，我肯定走不开，你知道的……”

她看着他难得的喋喋不休的时刻，没有急着搭话，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便旁若无人地查看起了邮件。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华华……”还是时延先忍不住开了口，“你们公司最近有个对外项目正在找合作公司……”

刚开了个头，叶绮华就知道后面时延想说的话了，她不禁为自己下午看到他主动来接的受宠若惊感到自作多情。

她应该知道的，能让他关心的只有公司和工作，从来都不会有她。

叶绮华顿了顿，放下刀叉抬起头，“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说。”叶绮华摩挲着杯子的边缘，看着时延却没有立刻开口。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朝思暮想了整整五年，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已经从那个白衣少年变成了穿西装打领带的总裁。

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

是了。

是那场瓢泼大雨里他递过来的那把伞。

可他当时撩起被雨淋湿的刘海，那清澈干净的眼神里全是她的倒影的样子，她却再也未见过了。

“时延，我们分手吧。”叶绮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在心里狠狠地吐了口气。

为了那把伞，她付出了五年。

真是天真啊。

“别闹了。”时延脸上的不悦和不解不加掩饰，他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一反常态没有像以前那样粘着他叽叽喳喳。

他眼前这个女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学妹变成了他的女朋友，从那个天真温柔的女孩变成了现在这个成熟有魅力的市场总监。他似乎很久都没有仔细看过她了。

叶绮华恍若未闻，她拿起包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他。

”学长，”她难得这样叫他，“我们快两个月没见面了吧，上个月的今天是我生日你记得吗？我们都变了。”

她看到他皱眉，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叶绮华瞟了一眼桌上一直未动的松茸鹅肝，轻叹了口气。

“我不喜欢吃鹅肝。”

只是你从未在意过。

02

离开餐厅的时候，叶绮华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

她关上车门，把十一月的寒气和心头仅剩的几分意难平隔绝在车门外。

其实她应该承认，她从很早开始就不喜欢时延了，不过都是不甘心在作祟罢了。

“荣海花园。”

坐上车后叶绮华的心里才恢复了几分平静。其实应该不在意的，终归还有几分不甘心罢了。

平静没有维持几刻，手机铃就响了。

“喂，妈。”她划开手机，打开蓝牙耳机，“这个礼拜不回来了，最近很忙，公司事情很多。嗯，我忙过这阵子再回来。”

“华华啊，你和时延最近怎么样啊？下次回来的时候带他回家吃饭啊。都三年了，你们是不是也应该考虑考虑以后了？”

听到“时延”这个名字，叶绮华的眉心就突突了两下。

“我和时延分手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什么？分什么手啊，我看时延挺好的啊，你别太任性了啊。都是要谈婚论嫁的了，别闹小脾气，有什么好好说不就解决了……喂……喂……”

叶绮华挂断电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有些说不出的苦闷堵在胸口，好像快要溢出喉咙。

“不去荣海花园了，去酒吧街。”

叶绮华扶着墙走出酒吧，迎面的冷风让她恢复了几分神智。

接近凌晨的酒吧街还是很热闹，街上的人三两成群开始了他们的夜生活，多是来酒吧寻找一夜狂欢的年轻人。

嘈杂的音乐声从大开的门里窜出来，却只有孤独感四面八方的向她涌过来。

人潮拥挤，只有她是一个人啊。

沿着墙壁踉跄地走上楼梯，叶绮华摸摸索索地打开楼道里的灯，她被强光刺的眯了眯眼，却看见楼道里站了个高大的男人，看背影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男人慢慢地转过身，她睁开眼，看到他朝她走了过来。

“谢……谢卓？”

叶绮华觉得自己真的喝醉了，怎么会看到一个已经出国的人呢。

她晃了晃头，一下子软了脚，却被一双宽厚的手扶住。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古龙水味包围了她。

“怎么喝这么多？”

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这个熟悉的声音让她瞬间清醒了起来。她瞪大眼睛抬头看身边的这个男人。

原来真的不是她喝醉了。

真的是他回来了。

叶绮华努力直起身，让自己能够不费力地看他。“你怎么回来了？”

她看到谢卓好像动了动嘴角，她却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

“进去说吧。”

03

男人穿着大衣，领子上还挂着眼镜，屈着长腿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杂志一言不发。叶绮华捧着水杯偷偷拿眼神瞥他，憋了很久都没有张开口说话。

“我今天晚上刚回国，打你电话没人接，问陈棉要了地址过来的。今天太晚了没订到酒店，就过来找你了，没想到你没在家，还在外面喝了这么多酒，怎么还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延呢？”

谢卓放下杂志摊在桌上，看着发呆的叶绮华，眉宇间略有厉色。

“我和时延……分手了。”叶绮华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嗯。”谢卓不明不暗地应了一声，“意料之中。”

当初知道叶绮华喜欢时延的第一个人，就是谢卓。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出国，他们还是从小一起长的玩伴，叶绮华有什么心事，谢卓都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但是她没有想到不轻易发表观点的谢卓不赞同她，那是他第一次反对她。情窦初开的少女被硬生生地浇了盆冷水，让她对谢卓几天都没有好脸色。

好了，现在证明了，谢卓确实是对的。她在时延那里白费了五年，可爱一个人到底有什么错。

叶绮华被谢卓的话压得透不过气来，没由来的觉得委屈，酒精的麻痹作用在大脑里旋转，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是啊，如你所愿，我和时延还是分手了。我就是不会看人，就是傻，用不着你管。你当初一声不吭地出了国，一出就是三年，现在又回来干什么。”

谢卓看着眼前一声不吭开始掉眼泪的女人，身上还穿着白天的套装没有换，成熟的女人气息难以掩盖，却哭的像个小孩子。他叹了口气，坐到她旁边。

“绮绮。”

叶绮华顿了顿。

已经三年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

“我后悔了。”后悔错过了你三年。谢卓轻轻地抚过她的长头发。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她还是利落的短发，头发硬又杂，像个假小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呢，那个假小子蓄起了长发，穿起了长裙，蜕变成了蝴蝶般让人觊觎的姑娘。

“不过有一句话你说的很对。”

叶绮华拿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谢卓看到她被泪水沾湿的长睫毛，还有眼睛里全部的他的身影，心一下子软了下来，软得一塌糊涂。

“什么话？”叶绮华带着鼻音问他。

“如我所愿。”

叶绮华身体一僵，脸却不由自己住地红起来，她觉得自己真的喝上头了怎么会想到那方面去。他可是谢卓啊，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回来？”谢卓像是没看到她的窘迫，低下头和她对视。

“因为你啊。”

04

叶绮华记不清那天最后是怎么睡着的了，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些可能只是她做过的荒诞的梦而已。

但是谢卓是真的回来了。

他接受了一家游戏公司的邀请，做游戏开发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而且，他还租了叶绮华对面的公寓，成了她的邻居。不加班的时候，他总是会把叶绮华拎到他的公寓一起吃饭。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过那天晚上的事情，但其实都心知肚明。

不过叶绮华最近很忙，也没有空想这些事情。

从总部调过来的新上司雷厉风行，做事风格与之前的上司完全不同。新官上任三把火，难免要好好搓摩搓磨她们这些打工的。

公司最近面临一些人事变动，部门里人心惶惶，再加上临近年末，有新项目上市，又要做年终总结。

叶绮华恨不得自己变成只进行光合作用的变种人。周末在家也一刻不得停，她从早上起床开始就在写年终的工作汇总，写到下午两点都不自知。

直到她的胃开始绞痛。

“嗯……”她捂着肚子忍不住发出声音，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自己现在脸色白的吓人，她疼的站不起身，只能伸手够到茶几上不停作响的手机。

是谢卓。

叶绮华醒来的时候，满鼻子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她动了动手指，针孔还扎在手背上，一片冰凉，她却靠在一个温暖宽厚的臂弯里。

她微微仰头，就看见男人满下巴的胡茬，忍不住“哧”了一声。没想到他谢卓也有今天。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湿润了起来。

“醒了？”谢卓察觉到叶绮华的动作，沙哑着喉咙说。

叶绮华直起身就看到谢卓一脸的疲惫以及眼神里的愠怒，她嚅了嚅嘴，不敢说话。

“知道自己有胃病还这么乱来？嗯？嫌活的太长？”谢卓厉声道。

叶绮华这辈子都没见过他这么生气，也知道是自己理亏，低着头认怂。

谢卓神情复杂，他看到她白的像纸一样的脸时，感受到的只有铺天盖地的害怕。

他多怕失去她。

叶绮华被谢卓逼着请了病假，还干脆连年假都一块休了。

她咬着筷子一脸哀怨地看着谢卓，年末旷工先不说，自从他回来以后，她就没怎么好好地睡过觉了。她总觉得是谢卓偷偷在菜里下药了，才让她总想起以前的事。

她梦到小学的时候她爬上学校里最老的那棵榕树，却不敢下来，后来是谢卓放学来找她，接住她让她跳下来，却连累他手臂上磕了一块疤。

梦到初中的时候考差了不敢回家，躲在谢卓的房间里嚎啕大哭，被他塞了一大把的糖。

梦到有段时间放学回家总有小混混在后面跟着她，后来小混混没有了，谢卓的嘴角却青了好几天。

她时常梦见他。

吃完饭谢卓去洗碗，叶绮华在谢卓的书架上找书打发时间。

谢卓搬来的时间不长，书架上只有几本软件开发的书。

咦，还有一本《诗经》。

叶绮华抽出《诗经》，这本《诗经》看起来很旧却被保存的很好，像是被经常翻动。

叶绮华心里直嘀咕谢卓一个理工男为什么会经常看一本《诗经》，她翻开他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却许久都说不出来话。

谢卓擦了擦手走了过来，看到叶绮华朝他看过来，手里拿着那本《诗经》，他挑了挑眉，倚着书柜长久地注视着她。

叶绮华看见谢卓眼睛里细碎的微光，这样的微光洒满了她的前半生大部分的时光。

原来，她眷恋这样的微光很久了，只是她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原来是你啊，谢卓。

叶绮华笑了，在谢卓的嘴角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诗经》还翻在那页。

有一行被红笔划出来句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谢卓的卓，叶绮华的绮华。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