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哥又来到平寨工区守房子,一辆白色的车子把她送到平寨工区。
勇哥下车,送她的男人没有下车。送她的男人戴着一顶灰蓝色鸭舌帽子,只能看见下半部脸。治水工区的人知道勇哥和这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相好,却从未见过他的真容。戴鸭舌帽的男人会在每个星期五下午来,星期天晚上走。
勇哥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走进平寨工区院子,金克石挎着一个单肩包从平寨工区院子里走出来。两人相遇,勇哥问。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还没想好,实在不行,我就回治水工区宿舍里待几天。”
金克石说着离开了平寨工区院子。勇哥走进平寨工区值班室,把包放到桌子上,从包里拿出一幅十字绣绣起来。她在绣一副古代仕女图。
勇哥在值班室里静静地绣着,她的小白猫在房间里乱窜。一只鸡溜进值班室,拉了一泡屎,扬起头,摆动两下脖子,把鸡喙往地板上擦了擦,又扬起头,专注地看着小白猫。小白猫匍匐着身子,歪着脑袋看着鸡,鸡倾着脖颈看着猫。勇哥站起来,踢脚挥手,把鸡赶出值班室,关了门。直到第二天早上,勇哥才把值班室门从里面打开。
勇哥用了一天的时间,把平寨工区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全部铲除堆积在一处。第二天,勇哥又把院子里栽了二十多年的两棵紫藤连根砍除。第三天,勇哥把工区院子里的三棵香樟树,两棵白玉兰树用锯子全部放倒,都是几棵大海碗碗口粗的树。第四天,勇哥又把栽在院子大门口的一棵石榴树放倒。平时,治水工区职工到平寨车站干活,中午午休的时候,工区所有职工会在紫藤树下拴起吊床午休。
一个内心荒芜的人,容不下一点绿色。
勇哥锯得大汗淋漓,一棵树在她身前轰然倒下,她笑笑又走向下一棵。勇哥在平寨工区守了十天房子,她离开时,工区院子里寸草不生。
治水工区职工又到平寨车站干活,干活结束,所有人准备到工区院子里乘凉拴吊床午休,这时,他们惊愕地看到,整个院子里光秃秃的,昔日熟悉的风景,早已荡然无存。
每个人都拿勇哥骂,他们在地上吐口水,表示对她的恶心。
“让你干的活,你他妈一样干不好,没叫你干的活,你他妈的积极得很,你吃多了撑着肚子,谁叫你砍的树?”工长杨四富破口大骂。
勇哥懒懒地说:“没有谁叫,树叶子落下来,难打扫,把它砍掉。”
“谁叫你打扫,多管闲事,长了几十年的树,它是哪里碍着你了?”
面对工长杨四富的责骂,勇哥双手抱胸无言以对。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居心不良。”
“心毒得很。”
“你们不要再骂她了,小心那天轮到她在食堂煮饭,她往菜汤里吐口水。我曾经就见过。”
“好好的树,为什么要砍,砍了连个躲凉拴吊床的地方都没有。”
“简直是有病,病得不轻。”
在场的职工你一言我一语表示出自己的不满和谴责。
晚上,勇哥又在值班室里绣她的仕女图,他细细地数着针脚,那只白色的小猫蹲在门口。“大地挥向天空的手语,一床破旧的棉絮。时间拨动着齿轮,去叫醒那个贪睡的小孩。你敢说今夜无雨,发个赌咒。”库铭看着浅墨色的天空,心中突然来了灵感,他快速走进宿舍,把心中的灵感记录在笔记本上,冥思着想把诗写下去,火石狗推门进来。
“走,我们两个到外面去吃烧烤。”
火石狗休息,他没地方去,所以休息只能呆在治水工区宿舍。
“我那本空房子日记你看了没有,”库铭问。
“看了。”
“如何?”
“有些地方看不懂。”
“你有没有去偷听?”
“偷听什么?”火石狗诡笑。
“像我一样的去窃听空房子里面的声音。”
“我去听了两晚上,一样声音都没有,空房子,哪来的声音,是你故意编的。”
“嘿嘿,那是因为你还不够孤独苦闷。”
“我咋不够孤独苦闷,一天守着那些空房子,找个人说说话的地方都没有。”
火石狗说着,库铭嘿嘿地笑着说。
“哦哟哟,守够了,”火石狗抱怨道。
烧烤摊上,火石狗告诉库铭,他认识了一个微信昵称叫梅影的女人,他和梅影只谈了三个月,梅影嫌他工资少,又没房子,所以选择分手。库铭告诉火石狗,他和一个叫阳晴的女人刚刚领了证,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
火石狗问库铭怎样认识的阳晴,库铭说在同学家吃饭经人介绍认识的。火石狗说,他和影梅是在微信聊天群里认识的,说到梅影,火石狗脸上闪烁着欣慰的笑容。火石狗说,只是他工资太少了,又没有房。火石狗还说,梅影对他很好,好些时候两人出去玩,都是梅影出的钱,梅影很少让他出钱,只是有时出钱很少的时候,梅影顾及到他的面子,才会让他出钱。库铭说,阳晴心胸狭窄得很,不只是阳晴一个人狭窄,连阳晴的父母都心胸狭窄。库铭举出一个例子,中秋节发的礼品,两袋米,一桶油,他送去了他父母那儿,还被父亲骂了一顿,说以后不准他再往家里拿东西。库铭的父亲还告诫库铭,以后单位上发的东西,一律拿回阳晴家。可阳晴妈知道后,对库铭阴阳怪气地说,你咋对你爸妈这样好。库铭还说,以前冬安雪的父母,每次他往冬安雪家拿东西,都要被前岳母责怪,每一次,前岳母都会说,别拿来,家里有,拿去给你爸妈。和冬安雪结婚几年,一直都没买过东西给冬安雪的父母,每次要买,前岳母都会阻止。和阳晴认识到结婚,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买了十多条烟给阳晴的父亲,买手机,买衣服,买首饰,买皮包给阳晴的母亲,过个中秋节,两袋米,一桶油,我拿去给我父母,阳晴她妈就不高兴了。
库铭说着,悲从心起,他说他愧对冬安雪的父母,多好的一对老人,把他当成亲儿子一样看待,相反是阳晴的父母,简直就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再怎样对人家,人家都说你的不好,只有他们自己的儿子,儿子媳妇放个屁给他们都要大家赞赏,说是香得很。库铭越说越激动,越说心情越来气,受库铭的情绪感染,火石狗同样想起夏小雨的诸多不是。两人的心情一下悲楚而烦躁起来,库铭和火石狗举起杯,把杯子里的酒全部喝下,又加满了一杯。
库铭又开始絮叨起来:“有一次,我的脚在撬钢轨的时候,被钢轨砸伤,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前老岳父就煮好一锅猪脚端到我家里来。我不是有意要对比,我不想对比,可我的大脑里抹不掉这些记忆。以前,我前岳母,有时我很晚下班回到她家,她还在等着我,一般情况,她在看电视,见我到家,立马起身给我端出留着的饭菜,然后挪过一个凳子,看着我把饭吃完,然后收洗碗筷。现在,只要我休息回家,一家人等着我煮饭,饭煮熟了,还要喊几遍。饭吃好后,满地的凌乱,又等着我收洗。”
“同样算是上门姑爷,以前是人家伺候我,现在是我伺候人家,”库铭悲戚沉闷地说,自始至终,我最向往的生活是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可事与愿违,你说这是我库铭的悲哀,还是这个社会的悲哀。火石狗说,不要管那么多,喝酒,活一天管一天。
库铭和火石狗吃完烧烤出来,他们遇见黑三媳妇和一个男人,男人开车送她回来。库铭和火石狗惊掉下巴,黑三和他媳妇鲍小丽,两人在治水工区从来未红过脸,吵过架,居然干出这种勾当出来。库铭和火石狗矮下身,把身体掩藏在街道旁的一棵香樟树下,看黑三媳妇和送她回来的男人在树荫下面卿卿我我,哝哝唧唧十几分钟后,男人才开车离开。
黑夜仿佛一个实心的球体,让人触摸不到他的棱角。
库铭没回自己的宿舍,他跟着火石狗回到火石狗的宿舍。两人斜躺床上,又把在烧烤摊上说过的话,说了一遍。
黑夜里,有一个男人提着一根木棒走出治水工区院子,二十多分钟后,他又走进治水工区院子,并推开了火石狗的宿舍门。
库铭和火石狗看见黑三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用猜就明白了什么回事。
黑三掏出一包烟,发给了库铭和火石狗一支,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我媳妇。”库铭和火石狗同声说:“没看见。”
“吃完饭,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死去哪里去了,”黑三担忧气愤地说。黑三说着,他听到了院子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黑三急忙起身,拉开火石狗宿舍门,探出头看。
“死哪里去了,大晚上的,”黑三大声吼起来。
“哎呀,一个朋友约我出去玩了一下。”
黑三转身返回火石狗宿舍,神情平复下来。三个男人斜躺在床上抽烟。黑三媳妇鲍小丽,探进身子,嘿嘿笑道:“大晚上的,你们还不睡。走了,正光,回家睡觉去了。”
“不去,不去。”
“走。”
“别啰嗦,你先回去。”
“我就不管你了。”
“谁要你管。”
鲍小丽并没生气,她笑眯着,缩回身子,踏踏地离开,她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了不一样的韵味,丰满,妖娆,柔情,像一个猜不透的谜,谜底藏在她的鞋里。
工长杨四富推门进来,口里骂道:“祝勇,这个杂种,就不是个省心的人,火车司机刚刚报,说是平寨工区火光冲天,这个杂种,肯定是把她前几天砍倒的那些树给点燃了。走,我们去看看,不要把房子烧了,烧了就闯祸了。有两间工具房里还摆着柴油,煤焦油。”
杨四富带着库铭,火石狗,黑三一行人驱车赶到平寨工区时,勇哥一个人蹲在火堆前,火光把她照得红彤彤的,有些漂浮不定。
“祝勇!”杨四富一声大叫起来,语气中充满了愤慨。
“唉!”勇哥答道,杨四富带着工区里的人突然到来,她感到一丝惊讶。
“唉你爹!”杨四富大声骂。
“我又没整什么,”勇哥苦笑一下,争辩道,一副委屈的样子。
“你还没整什么,火车司机都报车站了,说你这儿火光冲天,你还没整什么,”杨四富见并未造成火灾,怒气减了一大半。
“他报么就报吗,我是在院子里烧的火,”勇哥慢条斯理地说,杨四富的怒火又一下窜起来。杨四富大声骂道,甚至愤怒得有些结巴地说:“唉!唉!老子要是有枪,一枪就放倒你。你她妈,烧个烂火,害得老子黑更半夜跑来这儿,你不知道工具房里有油,你把房子引燃,你吃不了兜着。”
勇哥没有再争辩,依然蹲在火堆前。她的瞳孔里跳跃着两团火苗。
“还蹲着不动,还要我来请你,”杨四富大声斥责。
勇哥站起身,看着杨四富不知所以。“还不赶快端水来把火浇熄,你还站着,”杨四富说。勇哥走进值班室,拿出一个盆,抬了几盆水,才把院子里的篝火浇熄。
杨四富带着人走后,勇哥站在原地不动,被她浇熄的篝火,蒸腾起许多白雾。
“怪事啦。”
勇哥无来由的自语一句,然后,走进平寨工区值班室。
第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