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海上歌声
伶瑶走上高台,见台中放了一把独弦琴,十分意外。
据说这独弦琴为女娲所创,仅凭一根弦便能弹奏出世间万物之声,可惜未等她将此琴传扬开来便身亡了。从此,独弦琴成了绝响。如今竟能在这偏远的南海之滨见到此琴,伶瑶真想见见琴主。
圆脸男子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这是本次献歌会获胜者的奖品,若姑娘能获胜,这把琴就归你了!”
伶瑶问:“可以给我一只瓷碗和一支银筷吗?”
男子愣了下,立刻让侍从从旁边的酒楼借来瓷碗银筷。
伶瑶在碗中注入半碗清水,用银筷在碗边轻轻敲击了几下,露出满意的笑容。她在琴前盘腿坐下,将瓷碗和银筷放在左手边,闭上双眼,调整气息。
台下观众不觉屏住了呼吸,伸长脖子想看看她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玉指轻敲琴面,有节奏地发出一段低沉的击鼓声,鼓声由慢到快,牵着众人的心向嗓子眼提,鼓声戛然而止,寂静中响起一个低沉的女声:
“海上涛头一线来,听我沧海一声笑。”
轻快的弦音流水般滑了进来,银铃般的歌声随之响起。
白云俏,艳阳照,衬我逍遥调
风儿飘飘,云儿摇摇,今儿个开了心窍
心儿开怀,烦事不理,只记今朝欢笑
落霞如雪,红日如醉,待我纵情傲啸
自来由去,不尽逍遥,看透世间玄妙
笑面向,海涛涛,不管他朝喜忧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欢笑
潇洒地不得了
潇洒地不得了
潇洒地不得了
原本只是渔民打鱼时随性而哼的小调,却被她化作了歌谣。
伶瑶唱的十分随性,一手拨弦,一手敲碗,时而是清脆的女声,时而是低沉的男声,时而是儿童欢笑,时而又是浅声低吟。
银筷敲击在瓷碗上,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乐声,穿插在流水般的铮铮琴音中勾勒出一幅渔人立在船头,凭舷远望想画面。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鸥鸣,众人抬头,只见十余只白鸥顺风而来,围着伶瑶盘旋,鸣叫,那叫声竟与伶瑶的歌声配合得天衣无缝。
人们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见她摇头晃脑,身姿轻摆,一派逍遥作风,台下众人也情不自禁跟着歌声摇摆起身体。
宛如来到了渔船上,撒网、捕鱼,随着波涛起起沉沉。妻子在身旁拉网,孩子在船头欢笑,海中大鱼猛的跃出,溅起一片水花,海鸟在从头顶飞过,扑腾翅膀的声音令人向往,生活幸福而绵长。
当最后一个音符沉入海中,众人依旧一副沉醉其中的表情,直到白鸥发出高亢的叫声,御风而去,人们才缓缓回过神来。
一开始只是零星几个掌声,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清醒过来,掌声顿时成为雷鸣下的海洋,几乎把伶瑶溺毙其中。
圆脸男子一连说了七八个“好”,走上台,将独弦琴交到伶瑶手中:“姑娘不仅歌声动人,琴艺更是高超,今年的歌魁非姑娘莫属。在下魏子夫,请问姑娘芳名?”
“我叫伶瑶。”
“伶瑶姑娘若不嫌弃,什么时候请到寒舍坐坐,我对着独弦琴也颇有研究,却始终找不到窍门,还望伶瑶姑娘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互相讨教即可。”
魏子夫是红南国国相魏嵇之子,亦是个乐痴,红绡就是凭借着自己的好歌喉才攀上这么个富贵人家。如今见魏子夫对伶瑶赞赏有加,登时又嫉又恨。
知道红绡的泼辣性子,碧琼和阿冉连忙拉着伶瑶逃离人群,逃到城外海边。
海边沙滩上,碧琼又惊又喜地问道:“你怎么会模仿那么多声音?还有那把琴,只有一根弦,你怎么就能弹出那么多音调,你都是怎么做到的?”
伶瑶笑道:“小时候在玉山实在太无聊,我就模仿各种动物的声音,以为这样可以和它们对话,可惜并不能,却练出了模仿声音的技能,于是就经常自说自话,倒也没那么无聊了。至于独弦琴嘛,我也就是在古籍里见过,因为无聊,尝试着做了一把,但是一直弹不出书中描写的效果,就放弃了,没想到今天却能在这碰上真正的独弦琴。”
碧琼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哇,听你这么说,无聊也是有好处的啰!我也想到玉山上无聊一下了!”
伶瑶苦笑着摇摇头:“最好还是不要。”
碧琼不依,拉着伶瑶又问了许多玉山奇闻,直到伶瑶一一作答完,才心满意足地带着阿冉和琅轩戏水玩沙去了,留下萧和伶瑶并肩坐在沙滩上。
“谢谢你为我们兄妹解围。”沉默了许久,萧突然冒出一句道谢,虽然脸依旧很冷,声音却软了许多。
“不客气,我也是随心而唱。要谢就谢这片美丽的大海吧,是它给了我灵感,让我把第一日来时见到的情境化而为歌。”
“你喜欢这里吗?”
伶瑶用力点点头:“喜欢,非常喜欢!不,应该说是十分十分十分地喜欢,如果可以,我真想住在这,再也不回玉山那个鬼地方了!”
伶瑶眺望着波涛起伏的大海,没发现萧碧蓝的眸子亮了亮,很快又恢复如常。
沉默了一会儿,萧说道:“听阿冉说你不会游水,我可以教你。”
“真的?”伶瑶十分意外。
“你不愿意就算了。”
伶瑶立刻头点如捣蒜:“愿意愿意,当然愿意!鲛人族长亲自教我游水,我怎能拒绝呢!”
萧皱皱眉:“叫我萧就好。”
伶瑶笑道:“好,萧,你教我游水,我每天唱一首歌给你听,如何?”
萧愣了下,脸色微微一红,扭头道:“随你。”
萧依诺教伶瑶游水,可他万万没想到,伶瑶的灵巧和协调全集中在手腕以下了,让她拨水时她踢水,让她踢水时双手又紧张地不会动。萧虽不挑明了骂她,却一直眉头紧缩、双唇紧抿,脸绷的像一块儿平整的礁石。
伶瑶见他不悦,越发紧张。才游了半日,浑身就酸痛不已。
萧也发现了她的不适,于是暂停教学,陪她坐在沙滩上休息。
萧不爱说话,伶瑶不习惯这样的沉默,想起了自己的承诺,讨好地问道:“你也累了吧,要不我唱歌给你听?”
萧依旧冷冷的:“随你。”
伶瑶清清嗓,缓缓唱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歌声婉转缠绵,萧眺望着波涛起伏的大海,仿佛真的看见一名白衣少女从海中缓缓飘来,衣袂飞扬,神态温柔婉约,原本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转过头,看见伶瑶整闭着眼,身子随着歌声轻轻摇晃,完全沉浸在唱歌的喜悦中,唇边不觉勾起一抹小小的微笑。
待她唱完,萧拿出一颗碧绿色的珠子,递给她:“含在嘴里,我带你下水。”
萧带着伶瑶潜入海底,伶瑶惊讶地发现,口中含着碧珠的她竟然能在水中呼吸。
海底的世界远比陆上更加斑斓,五颜六色的鱼,各种未见过的奇怪动物在巨大的珊瑚群中穿梭,见他们靠近,哗啦啦四散逃去。
萧的身姿十分轻盈,他拉着伶瑶,摆动修长的双腿,竟比那些鱼游的还快。伶瑶跟着他绕到鱼群前方,伸手去抓自投罗网的小鱼,谁知那些小鱼相当矫健,一摆尾,堪堪滑过她的手边。伶瑶抓了几次,都两手空空。
萧嘴角噙着一丝笑,拉着她又向海底沉去。海水变成了墨蓝色,几缕阳光透入水中,影影绰绰。
伶瑶放平身体,随着海波飘飘荡荡。她忽然想起自己在白民城做过的那个梦,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她望着幽暗的海底,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黑暗沉去。
她沉的很快,却一点恐惧也没有,甚至还有几丝期待。
萧却脸色大变,迅速潜下去,拼命拉着她往上游。
直到浮出水面,萧来不及抹去面上的水,就紧张地问她:“你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
伶瑶不解地摇摇头。
萧松了一口气,拉着她上岸:“走吧,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怎么了,刚才有什么危险吗?”
萧犹豫了下,看了眼身后的大海:“刚才见你那样沉下去,我以为你被幽冥水眼吸住了。”
“幽冥水眼是什么东西?”
“据说是通往幽冥宫的大门。”
“幽冥宫又是什么?”
“幽冥帝君的宫殿。”
伶瑶对他一问一答的说话方式十分头疼:“你可不可以一次把话说完?我都不知要从哪问起了!”
萧瞟了她一眼:“亏你还在玉山,连幽冥帝君都不知道!”
伶瑶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自己确实不知。
萧解释道:“传说幽冥帝君是和盘古大帝同样古老的神祗,盘古大帝开天辟地后,后继的神族掌管着‘生’的世界,而幽冥帝君就是‘亡’界的统治者。但是,从未有人见过他,只传说南海海底有通往那个世界的通路,即幽冥水眼。”
“有人去过那吗?”
“不知道,总要有去有回才知道有没有人去过。但是在大海中失踪的人,都是有去无回,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死在了大海中,还是去了幽冥宫。”
“那你怎么知道被幽冥水眼吸住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但看你就像块石头似的沉下去,连动都不动,自然就这样以为了。”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溺死的人都是像你这样的。”
伶瑶盯着他笑道:“看你一天冷冰冰的,没想到还挺关心人的啊!”
萧瞪了她一眼:“你要是死了,阿冉一定会找我拼命。”
伶瑶不置可否地笑起来。
说话间,两人回到了家。一进门就和焦急的阿冉撞了个满怀。
阿冉急道:“哥哥,二姐她,她中午出门到现在都没回来!”
“她有没有说去哪?”
“没有,早上她收了一封信,中午就神神秘秘地出去了,还不让我跟着。可到饭点了也没见她的人影,我刚才去大街上找了一圈,都没见到她!我怕她会出事!”
正说着,白色的毛团冲进门来:“找到啦找到啦,碧琼人在魏相府!”
魏相府?!
萧的眉头紧紧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