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归

       这天的狩猎依旧顺利。阿奇紧箍白汉虎脖颈致其窒亡的剽悍举动不仅为他这“莽胡”闯头赚来更多名声,也令他由此赢到了这白毛大虫的项上头颅。他一脸得志地扛着虎头回到杂品铺子,准备听听掌柜的说法。

  什么叫“这里危险了”,再危险还不也弄它个虎头落地。

  大摇大摆跨进屋子,阿奇却咦了一声。十几年来都坐在桌后的那位掌柜大叔今儿竟不在位置。他吼了两嗓子,平房里一无动静。

  他该是出门了,等等就行。

  但掌柜大叔没回来。

  阿奇翻了几本旧小人书,应付了数位买客,还同道上兄弟打了招呼。太阳落山,天将黑尽,却仍不见那懊糟的人影。

  他人呢?

  跑路了?

  阿奇放下书,始以神经兮兮地翻查整个店铺。货品无甚变动,房间的小木桌上也未留下任何纸信便笺,就连平时小生意攒下来的银两都尚安然躺在木抽斗里。

  可他仍不禁想起昨夜那句话。“现在风险太大了。”他复述了遍,心里登时涌起些没由来的怖惧。便是在当年闯头关外争功挑架,杂铺草创朝不保夕的日子里,他也从未如此心神不宁。

  但他没有出门寻那掌柜,倒不是没消今早的气,而是掌柜大叔曾明令禁止他夜出——尤其于他不在的时候。

  我第二条命是他给的,他该不会害我。

  他猛力晃晃脑袋甩开杂思,起身至炉灶边堆弄两下干柴生了火。所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干等不若且烧点饭菜。

  指不准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时的他是这么想的。

  青乌关,廊道。

  “那两位大人在里边谈了这么久,没事吧?”守于傅攸之会客书房外的两位亲兵在窃窃私语。

  “这都已近三个时辰了,我也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啊。”

  “要不扣门看看?”

  “要敲你敲。”

  “嘁,真没种。”先开腔的亲兵不屑地哼了一声,手心却不自觉地出了汗。傅将军军纪颇严,最讨厌在会客商谈要事之时被无意义地打断,但如今情况实在诡异,这位兵仔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叩叩叩。

  敲了三声,等了片刻,无人应答。

  叩叩叩。

  又三声,仍旧冷清得只有长廊泛远的闷音。

  叩叩叩。

  最后的三声。两位亲兵面色凝重,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后,猛地推开了木门。

  书房空无一人,只有一点桌上油灯的余火,勾出方才二人对坐的光景。

  怎么回事?冷汗骤地在两位亲兵的背上渗了出来。

  “来人!传令下去,傅大人和那位客人都不见了,封锁青乌关,封锁青乌关!”其中一个亲兵比较机敏,立刻转身对着走廊吼道。

  “慢着。”另一个人走到窗边,看了眼大开的窗门与窗框上的细微尘土,声音打抖,“他俩可能早从这扇窗户出去了。”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亲兵感觉有些目眩,“傅大人怎会屈尊翻窗,即便出去又怎得不被哨卡觉察?”

  “呃,”窗边的亲兵犹疑一下,眼里亮起点光,“也许是秘密出城调查妖物?”

  “噢!对了对了,一定是这样。就是这样了。”

  “恩,不管怎说,先戒严比较保险。”

  “说得对,你说得对。”两个亲兵急匆匆地跑走了。

  正坐在卧房躺椅上看着卷宗的老文臣接到这个消息,紧锁起了眉头,发黄的眼睛挤得狭细,满是褶子的脸也随即扭作了一团。入夜多时,一早出关的几支狩猎队却无一归来。如今,坐镇青乌关十余年的云岭大将又忽然失踪。这两件事的同刻发生,无疑引出一种糟糕到极致的猜念。

  他想站起来,想命传令兵预备点燃守境火,装填护城机弩,整兵列队。

  可惜已太迟了。

  嘶嗄!

  嘶嗄!

  嘶嗄!

  窗外适时哄来的此起彼伏的如同军号般的震耳长吼,正唤出了他此刻脑内的噩梦。他倒下身去,大口地喘息,颤抖的手将怀里的宝贝典献紧紧拥住。

  “怎么回事!”城墙之上,值岗哨兵伍长尽全力对着哨塔上的士兵喊着,却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而被问话的那哨兵却怔怔望向远方,下嘴唇颤抖着,火把映照出的脸已失了血色。

  顺他目光看去,伴这几声巨大而刺耳的嚎吼,青乌关长坡下的森林里霍地亮起了大片密麻的幽火,向左,望不到头,向右,亦望不到头。狂风飞卷,树影疏晃,幽火一闪,一灭,一闪,一灭。晦暗丛林在这般装点下竟有了几分北峣国灯笼林的意味。

  当然,这里是南国,不是北峣。

  而这一幕,虽呈异态妖冶之美,却永成不了景致。

  回过神来的哨兵接二连三的吹响了号角,浑厚的号声短而急促,横贯了整个青乌关,惊破了整座怀丘城。

  这是妖物来袭的最高警戒。

  怀丘城内。

  “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一个略显富态的妇人满脸仓皇,怀里刚哄睡着的孩子又一次被号角妖鸣闹醒,嚎啕大哭。

  “妖物要来了,老爷夫人,咱们赶紧拿着值钱的东西跑啊!”年轻的家丁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

  “别怕别怕,冷静点。傅将军正坐镇青乌关,就和十几年前一样,所,所以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一位家主模样的中年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来回踱步,“没事的,没事的。”

  “老爷,小的,小的可不想就死在这里啊!”家丁显然不同意老爷的观点,“夫人,夫人,我求求你,我们走吧,走吧!”

  妇人牙打着颤儿,看了眼未满大岁的孩儿,心内矛盾渐被替以决然:“走,赶快收拾一下行李,我们现在就走。”她进里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仍旧踟蹰的老爷:“官人,我们一道走吧。”

  “不行,这儿有我的所有,我,我不能走。”他低头盯着桌上的账簿,没有回头。

  妇人目光一黯,却也不再坚持,朝他背影躬身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这一切,都被坐在对头的阿奇收在眼里。

  于怀丘生长二十载,他当然知道这家怀丘城中少有的待人温礼的客栈。作为对门儿,两家交集着实不少。掌柜大叔有时会拿快过头的兽肉去那店里头稍事加工,而那店里的选食挑选偶尔也需大叔的毒辣眼光。或因年龄相仿吧,阿奇和那家丁张小三,也时常一道偷喝两酒,闲扯点儿风流韵事。

  可危势当前,过往的小日子就像一页窗户纸,大风一吹,三两下便作百孔千疮。

  看着一桌瘪凉饭菜,阿奇又念起掌柜大叔的那句话。

  现在,风险太大了。

  他娘的。他的气又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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