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呱呱坠地,又是个男孩,张莲香再一次擅自作主,给取名叫二望。
大望和二望都长大了。越长,这两个孩子越和人们的想象一样。大望的细眼睛塌鼻子走路抱着膀佝偻个腰,像极了范迷糊;二望的宽额头大嘴巴腰背拔得笔直,神似王天冬。
大人们用眼神在交流,孩子们则不管什么顾忌不顾忌,一个不高兴,就用二望的出身传说来打击大望,大望不敢与妈妈张莲香正面对峙,便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到二望身上。
大望比二望大六岁,摆布二望跟玩儿一样。虽然都是一母所生,但谁让大望是正经八百范家的根苗,而二望只是个山寨版本。大望仇视得理直气壮,二望被哥哥压制得透不过气来。
大望欺负这个野种弟弟可谓顺手拈来。他胳膊粗力气大,找个小茬口就把二望推翻在地,拳头捶巴上去闷闷的,巴掌扇上去脆脆的。每次把二望摁倒,自己抬起胯巴肘子骑上去,大望都浑身通泰,那愉悦的感觉,像有一只小兔子在心里欢快地乱窜。
二望哭喊着向妈妈告状,妈妈就破马张飞地大骂大望,顺便也把范迷糊捎带上。每每这时,范迷糊总要找个由头躲得远远的,唯恐火星子四射,把自己再烧着了。而每一次大望受到妈妈的斥责,转头就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个二望打得鬼哭狼嚎。
边石哈达的小孩听了大人们的议论,也对二望不屑和歧视,一起玩打仗游戏,总让二望扮演坏人的角色。其他小孩演武工队员,二望就要扮上汉奸走狗,好像二望是个胎带的坏人坯子,不让他演坏蛋,天理难容一样。二望若表示出不满,立刻就有人说出二望最不爱听的话,你是个野种,和我们不一样,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欺负二望,王天冬的三个儿子更积极,仿佛二望的存在,让他们的爸爸背负了骂名,很不光彩,也让他们哥几个在边石哈达很没面子。明里暗里,逮着机会,他们就会对小小的二望捅咕几下,看到二望咧着大嘴嗷嗷地嚎叫,他们才会心满意足扬长而去。
二望苦闷,二望不知为啥会这样。他问张莲香,到底谁是我的亲爹?招致张莲香一顿苕帚疙瘩猛烈抽打,这抽打比大望的拳头还疼,比王天冬家那三个小子的黑手还狠。
有一天,二望在一条小路上遇到了王天冬。他从别人骂他的话中听说了,范迷糊不是他爹,王天冬才是。二望仰脸望向王天冬,鼓足勇气问道,我是你的儿子吗?
王天冬不看二望,二望问的话,他也无法回答。他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他眼睛看着脚前尖,匆匆忙忙走开了。
太阳打在王天冬的后脑勺上,王天冬走得很得意,有规律地晃动着笔直的背,脸上是一种不易被察觉的愚蠢的喜悦。他完全没有顾及身后那个小人的感受。
二望的愤恨和屈辱反复叠加,胸口开始发热,血像水一样被烧开了,咕嘟咕嘟直冒泡,不能张嘴,张嘴就要喷出来。他呆呆地站在小路上,面对着王天冬走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像个夜叉。
二望的小心眼里,开始埋下了恨的种子。不管别人说的是真是假,他都是因为王天冬而受尽了窝囊气。明目张胆,他打不过也骂不过这个人,他就用小孩子的方式来对付王天冬。一个风高月黑之夜,二望躲在王天冬回家必经过的一个门楼子里,看见王天冬走了过来,一块石头炮就又准又狠向王天冬的头上猛砸过去。王天冬当时捂住脑袋,唉哟一声,他知道这一下子打得不轻,他也知道这是二望下得黑手。但他只是唉哟一声,蹲在了地上,静悄悄的,再没了动静。
二望恨所有骂自己是野种的人。二望变得少言寡语。二望没事的时候,就爱一个人对着远山发呆,有时对着一棵树,一汪水,也能久久地不挪移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