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娃子读到初中,知道了个马拉松,才明白爸妈去山阳县杨地镇赶个集,当天往返的距离就是一个马拉松。去的时候背着猪头、猪下水,换来农具、新衣、年画和日历,满载喜庆而归,当然还有些比西沟商店便宜几毛钱的日用杂货。涛娃子大伯腿有点儿跛,这样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地走下来,场场不误集。三月三还去七里砭崖畔砍竹子,路过霍家山拔一些野小蒜,他回家拉椅子扎扫把,涛娃子大妈把小蒜焯水做菜,剩下的放在酸菜缸子。他话不多,但性格坚毅,凡是抬腿能做的事儿,一件不落下,唯一不同的是爱唱孝歌。虽然喉咙不太敞亮,但是随着他岳父胡老汉赶上三四场葬礼,也没问题。胡老汉一边背诵戏文,一边即兴创作,插科打诨,让守灵的人晚上不打瞌睡。他只会跟着唱,没有什么花活儿,给了两包烟的酬谢就收下,不给也不主动去索要。
胡老汉看不上这个大女婿,没有二女婿医生的手艺,也没有三女婿当官的排场。但是,胡老汉爱到葬礼上凑热闹、显摆能耐时,只有这个大女婿跟着。胡老汉肚子里有点儿墨水,场面的事情大多都能拿下来,比如“争上席”打了看座的、打牌输钱耍赖的、撒酒疯调戏妇女的、冲煞犯忌讳的。古今传奇、神魔仙道更是讲得头头是道,给神仙排座次,牵带出帝王将相及近代伟人的能耐大小,偶尔再品评村里的几个人物。这时候就有闲汉上来搭话,扯出哪家媳妇的俊丑与贤惠,胡老汉既不言语,也不撤身,围得人自然多了,人多嘴杂得难免有纷争。纷争起,胡老汉从闭目养神中惊起,一扯嗓子,震住,接着条分缕析地解说是非。若有不服的,胡老汉认祖归宗地扒拉他家往事;再不服,就下场扳手腕,即使输了,对方也佩服他膂力惊人;若是事情到这时候再不收场,自然惊动东家(葬礼的主办人),后面的事就交给了总管。胡老汉很少让事情到最后这一步,他也就不是当总管,就是被总管叫来镇场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