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挺好》
又是一年秋季,天气不冷不热,空气不湿不干,最是惬意自得。青石板路坑坑洼洼,烤乳扇的香气混杂着烧饵块的热气,丝线般把人缠住。猫不忙着捉老鼠,狗不记着看家护院,只是懒懒散散,成群结队地烤着太阳。卖老冰棍、甜白酒的吆喝声时断时续,闹得人昏昏欲睡。
让我们看看xh中学校门口吧。开学第一天,车啊人啊的堵了半条马路。交警一边忙着擦汗,一边抬着个大喇叭维持秩序。汽车鸣笛声,学生“叽里呱啦”嚷叫的喧嚣声把空气炒得闷热。搬行李的,搬书箱的,搬洗脸盆的,像是“难民逃难”,又像是“杂牌军进城”。可能是有生以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吧,一只白底兰花猫躲在车底“瑟瑟发抖”。车子一动,它被暴露在了人群中,“嗖”的一下,不知蹿到哪里去了。
许霁和杨远步履匆匆。高三开学的第一天有一大堆事要忙:参加教师大会,组织学生布置“见面考”的考场,制作“收心班会”的PPT,检查学生的假期作业,准备明早的课程……
从决定在xh中学任教的那天起,许霁以为自己不会享受到恋爱的滋味了。她在朋友圈里调侃:“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夸张是夸张了一点儿,但也确实是在打“持久战”。写教案,改试卷,参加教学研讨会等等,一天下来蓬头垢面只想回家睡觉。周末要加课,每个月只有两天的假期。“开学综合征”“周末综合征”不是学生的专属。但路是自己选的,只有咬着牙走下去。
每次月考来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不只有学生。师生同考,许霁对于学生的考试心情感同身受。当讲评试卷时,她会说“这是易错题”。那么是谁做错了?或许就是她自己。
大学时经过专业学习,许霁已经探索、总结出了一套解题技巧。但随着题型的更新,时政热点的渗入,她必须不断挖掘新的考点,按照逻辑,有序地梳理答题的思路。为了更好地帮助学生理解,她没少与历史、政治老师交流,做一个“好学的老师”。
接下来,我们聊聊小杨老师吧。
不得不提,对于教学,他眼里容不得沙子。“经典事例”发生在他进入xh中学的第二年。
当了1班半个学期的班主任,杨老师“意料之中”地把自己气进了医院。他妈妈赶来,蹲在病床旁边哭。他躺着看不见人影,迷迷糊糊的也睁不开眼,以为自己“驾鹤西归”了有人在哭丧。最终1班的班主任还是另选其人了。
他喜欢好学生,并且“偏心”得毫不遮掩。给政治考试的前几名买书,奖励“9块9包邮”的毛线花,还在班上大肆表扬。同时,他也及其负责。在寒假那个人人忙着激动着过年的时候,他却有“闲心”花大把时间,一个一个地检查学生作业。因触及学生“利益”,常被学生发在朋友圈里“蛐蛐”地骂。
他爱说爱笑。学生考砸了,他说人家“丧尽天良”;学生分数高,他就表扬自己:“我教得真好啊!”有次学生考得好,好到杨远在班上自爆了个笑料。大学的青葱岁月里,杨远还是只“可爱懵懂”的“花孔雀”,无论春夏秋冬,穿一身花西装到处开屏,微信名叫“花小刀”。一时开心“发了狠忘了情”,话一说完杨远就后悔了。他让学生保密,不曾想,第二天全校都知道了。
话说他俩怎么走到一起,可能是那年夏天太热,把人热傻了吧。
杨远比许霁大一岁,黑肤色,下楼梯时习惯走“外八”。人呢不丑也不帅,看多了或许觉得挺顺眼。许霁呢,一双丹凤眼,瓜子脸,从未与男生有进一步交往,不知“恋爱”为何物。当同事牵线搭桥,让她与杨远试试的时候,她支支吾吾地答应了。试试就试试,反正杨远也看着不坏。
刚开始加上杨远的微信,许霁瞥见他的“微信签名”:“对于一个有本领的人,哪有过重的负担?对一个有决心的人,哪里有过远的路程?”“积极向上得很”是许霁对杨远的第一印象。
事实证明杨远不难相处,有啥说啥,没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弯弯绕”。碰巧许霁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思想,认为杨远一心扑在工作上,钱也没处乱花,人也不会到处乱钻,正所谓“人老实,话不多”。唉,想法是挺“封建”。
上大学时,许霁设想过自己会找个什么样的人来过一生。她想她的对象可能会姓“刀”,可能会姓“龙”,小众又有气魄。在和室友的一番激烈讨论之后,她决定用她发小的名字来概括:“高”“俊”“圆”。最好还要是理科生。人生偏偏不按轨道行驶,杨远呢似乎只符合一个“圆”字。大概是“圆”同“远”吧。
夕阳浓妆艳抹,耀眼的喧嚣声过后,许霁感慨结婚比上完4节连堂课还要累。
所谓的新婚燕尔,许霁是一点儿都没有体会到。听过的很多故事都是讲成亲第一天,新郎被拉去服役啊充军啊。可到了许霁这,是他俩成亲第三天就得上班。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天周测(周测不用师生同考),教室乃至整栋楼静得“阿飘”都要出来跳舞。顶着黑眼圈守考场,许霁昏昏欲睡。魂飘了大概5分钟,她被巡查主任的咳嗽声惊醒。起来走走绕绕,但又怕走动发出声音影响学生思考,只好坐下。
试卷是她组的,题是她选的,她早已做过。花了不到15分钟把教案看完一边,她恍恍惚惚地看向了挂钟。
从包里取出一本《人间草木:汪曾祺散文精选》来看,但总是看不安心。她需要密切关注学生的举动,无法专注于书本。合上书,她静静地看着讲台下面的情况。课代表在抖脚,把试卷翻来甩去,浮浮躁躁的,不知是有什么烦心事。“你写你自己的试卷,你看别人的干什么!”隔壁教室里,杨远的声音让地板抖了抖。她提醒了一句:“好好地考试,认真做啊。”
批完试卷,算完平均分,许霁没有太多失望,但远远说不上满意。高三时间紧,任务重,数学啊英语啊占用了太多时间,学生没有太多心思钻研语文。但许霁能怎么办呢?还是认真备课,认真讲课。用同事的话来说,“在台上手舞足蹈一顿,把自己教明白了之后,却发现学生在偷摸着低头看桌上刻着的公式。”下了课,学生围在数学老师身旁,把语文组的几个老师晾在一边。“被冷落者”无非是“睁只眼闭只眼”“做个大度的人”。
试是学生考的,总结是教师写的。研究完学生的“做错”心理后,许霁发现办公室里只有杨远还在,低着头“唰唰”写着。许霁又坐下,把合上的书重新打开。
回家急急忙忙洗漱之后,杨远一倒在床上就发出了打呼声。许霁听了半天硬是睡不着,便给了杨远一脚:“你去书房睡去。”不出五分钟,书房里响起了呼噜声。
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累是累,但忙着点儿心里就踏实了。正所谓“安居乐业”,安安稳稳,细水长流也蛮好。
怎么和杨远“先婚后爱”的,许霁说不清楚。有可能是给学生开“预防早恋”的班会时自己忘了听吧。对许霁来说,杨远自带“撩妹技能”。在许霁和他说话时,他总是静静听着,看着许霁,不加以反驳;在许霁有什么想做的事时,他也支持。他有空和朋友出去玩,会记得给许霁带回吃的。“随和”“情绪稳定”,或许是因他太累不想说话,或是想“息事宁人”,但许霁却是很开心自己可以随心所欲。许霁心思单纯,事少,让人舒服,杨远是越看越喜欢,找着机会向许霁“开屏”。
一天课间,主任甩着张纸进了办公室,“啪”的把纸拍在桌上。旁边放着的两个梨瑟瑟发抖,滚到地上逃难去了。主任和邻桌的老师说了句:“苏教授,你的两个课代表男女生不正常交往啊,证据确凿。”苏教授一贯无为而治,慢慢拾起梨:“交给2班班主任处理吧,我之前提醒过,这次我就不插手了啊。”杨远凑了过去看了一眼,嘟囔了句“懂了,嗯,我知道了。”边说着边抓着几本书上课去了
晚上回到家,许霁正洗完澡擦着头发。杨远“骚里骚气”地扭到她身旁,“我不擅长爱你,只擅长思念你,那是我早已丢失的天赋。”许霁吓死了:“你疯了?”“疯的不是我啊。主任今天收了封情书,我把那里面最好的一句借鉴来送给你。”许霁瞅了瞅他,虽说着“闲极无聊啊”,但还是笑了。
第二天的颁奖大会上,许霁在台下划水走神,却听见“请许霁老师为杨远老师颁奖!”完全是意料之外,她装得沉稳从容,“杨老师,恭喜啊!”“谢谢许老师!”杨远回应得官方且正式。“你俩不熟啊?”主任这个“罪魁祸首”说了一句,许霁绷不住地笑了出来。
放月假那天的下午,杨远会和几个男老师一起打球。有时也有学生加入。平时总绷住弦只想工作上的事,一碰球,那个恣意张扬的杨远“出来”了。篮球场上开展着“群雄逐鹿的鏖战”,许霁想要站着看看,却被几个学生发现。起哄着,大笑着,她只好在心里暗暗骂人,快步离开了。
周五不用守晚自习,杨远会偷偷摸摸地约许霁去操场。夜凉如洗,不时有猫蹿过。灯瞎了几盏,正好帮助夜色淹没了他俩的身影。颇似当学生时逃晚自习,许霁穿得一身黑衣黑裤,只有一口大白牙不时晃晃。杨远拉住许霁的袖子,惹得许霁嘲笑了他一句“你是新媳妇,害羞什么!”。他便顺势牵住了许霁的手。杨远手上的茧硬硬的,许霁正摩挲着,忽见远处闪过两个身影。呵,逃课的老师遇上了逃课的学生,能怎么办呢?唯有装瞎装聋装哑。
坐下看星星,杨远不知是不是被风吹迷糊了,把头靠在了许霁肩上。脑袋死重死重的,本来累了一天就腰酸背痛,许霁一把推开他。杨远嘟囔着“不解风情”,把许霁搂了过去。浪漫的结果就是被蚊子咬了一身的包。
那是她与他两情相悦、无话不说的时候;那是她觉得离他最远、最看不透他的时候。说笑时自是亲近,但杨远安静下来,严肃地伏案写字时,许霁觉得他陌生得很。她猜不透他皱着的眉头藏着怎样的烦闷,他摩挲指腹时又在想什么。
日子就在“瞎慌乱忙”中过去,杨远清晨起床时照例是抓到哪件(衣服)穿哪件,但再也没有出现一周只穿一件皱衣服的情况。他照例一边改试卷一边张口发扬“国粹”,但因下笔太重而把学生的试卷划破的情况已很少发生。
生活比许霁预计的还要好,虽然有时会闹笑话。一次杨远跟许霁回家(他们平时不和父母住一起),饭吃到一半许霁去了卫生间。“就吃完了,这么快?唉,晚上饿了再出去吃点儿宵夜吧。”杨远想着,等许父许母吃完后便把碗筷收洗了。许霁回来后看见桌上空落落的,“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一听厨房里“噼里啪啦”的洗碗声,气不打一处来。她进去就给杨远一巴掌。“你急什么!”“你干啥去了?”唉,又是那清澈而又愚蠢的眼神。
杨远大学学的是思政类,而许霁呢是搞文学的。虽说文史哲不分家,但毕竟术业有专攻。每当许霁忙里偷闲,抱着诗词啊古文啊看时,杨远就做起了“跨学科研究”。“古风小生”附庸风雅起来简直不伦不类。桌上不时出现纸条,“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许霁一拳就打了过去:“羞死个人!”可那个“风流才子”却是自我感觉良好。
杨远学着给许霁写过一两次情书。许霁却以为是杨远要考察她的“专业素养”,于是从里面挑挑找找,列出了标点啊语序啊的一箩筐错误,加上评语“矫揉造作”退回给杨远。此后的一整个下午,许霁获得了难得的清净。
昏黄的路灯把光圈像WIFI信号一样一圈一圈地扩散出去。他俩一前一后地走着,影子被拖着拽着,拉得老长。杨远拉住许霁的手,勾起她的小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苏教授,他拍了杨远一巴掌,手顺势搭在杨远肩上:“今晚去潇洒潇洒?”杨远推开他:“我可没那工夫,你别折腾我了。”苏教授嘴里嘟嘟囔囔地走开了。他一天能和自己说一百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