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娃子与丢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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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叫头遍,孟大爷就开始窸窸窣窣穿衣,一夜也没睡踏实,索性早早起来。老伴觉也轻,他有动静,她也醒了,问他是不是放不下牛娃子,要不,别卖了吧?孟大爷说,商量好的事,咋能秃噜反账,一会儿卖,一会儿不卖?老伴不再吱声,把被角向上拉了拉,抹了抹眼角,背转身去。

牛娃子是老两口养的牛,小牛犊养成大牤牛,老两口依旧亲昵地叫它牛娃子。孟大爷出门走进屋角的牛棚里,把柱子上的灯绳拽开,往牛槽子筛进一些玉米和盐粒,又端起笸萝,将头天切碎的青玉米杆也向里倒进去。牛香甜地咀嚼起来,他就站在那看着,眼神一刻也舍不得移开,直到牛吃得肚子鼓了起来。

孟大爷赶着牛要上路了,孟大娘还对孟大爷连声叮嘱,咱家牛娃子一搭眼就是头好牛,要卖,也要卖个好价钱,少了一千二,你绝对不能出手。孟大爷默默地听老伴唠叨,不时地点点头。

孟大爷牵着牛趁凉爽赶路,太阳一竿子高的时候,来到了牲口市场。一个月才有一次的集市,附近乡镇的牛马猪羊驴都集中在这里交易,买卖的人络绎不绝。

来到牛扎堆的地方,孟大爷跟前立即围上来一帮人,纷纷打听,你这头牛卖多少钱?孟大爷说,1200块,少一分也不卖。人们一听这个价,摇摇头,失望地走开了。当时最好的牛,也不过千块以里,一千二,高得似乎有些离谱了。

眼看日上中天,打市场入口的地方走来一个中年男人,肉囔囔的大脑袋,浸着油花的脖子上还挂着光闪闪一根金链子。金链子边走边看边询价,踱到牛娃子这里,停下脚步。他问这头牛多少钱?孟大爷说了价格。金链子说,能不能少点,我诚心买。孟大爷说,我这牛就这价,少一分我不卖。金链子围着牛转了一圈,又用拳头擂了擂牛屁股,很爽快地说,得,这头牛我要了,贵就贵点,谁让我相中了。

孟大爷的心像被人用力扽了一下,坠坠地疼,养了三年的牛娃子真要离开自己了。他心不在焉地对金链子说,你要买,咱们就一手钱,一手牛。金链子说,那是自然。

金链子穿着打扮不像庄稼人,身上干净,没一个灰刺儿。孟大爷正不舍地看着牛娃子,就听金链子底气十足地嚷嚷,这头牛是头好牛,好牛出肉,肉也比那些皮相不好的好吃多了。说着话一沓钱掏了出来。金链子以为他扔出几句恭维话,卖主听了会高兴,谁知孟大爷闻听马上变脸。他说老板,你买我这头牛要干什么?金链子现出一脸得意,骄傲地对孟大爷说:过两天,我爷爷88岁大寿,我们家准备给他好好办一办,亲朋好友左右邻舍都来给我爷爷贺寿,宴席上我准备给他们露一手,让他们尝尝我独有的酱牛肉手艺。你这头牤子再理想不过,我就要它,把它宰了,办席吃不了,我的饭店也能派上用场。

孟大爷一听,惟恐金链子伸手牵牛,一步站到牛娃子前面,高声说,得,这牛我不卖了,你给多少钱我都不卖。我这牛只有两对牙四岁口,壮壮实实浑身是力气,你买它干活行,你要把它杀了吃肉不行。你去别处转转吧,我不卖了。

孟大爷这一反悔,弄得金链子哭笑不得。他停顿一下,把一沓钱又揣进衣兜,拍了拍手,损哒起孟大爷:好你个老头,人都嫌你卖得贵,就我这么一个大脑袋的,你还拿上一把,行,不卖就不卖,我还不稀罕了,这市场上也不是就你一个人卖,我有钱还愁买不着牛。说完话,嘴里继续嘟嘟囔囔,一撅答扭头走了。

孟大爷呆呆站在原地,直喘粗气,他理解不了金链子,他也气得够呛。哪有这样的败家玩意儿,这么健壮的牛,却要把它宰了吃肉。我的牛娃子,我一定帮你找个好主人。他边说边转身用手去拍打牛娃子的脊背,眼眶里有些潮湿。

孟大爷和这头牛,处出了深厚的感情。这头牛干起活来,从不吝惜力气,仿佛懂得孟大爷对他的好,它要努力去报答一样。这一次,若不是为了给老伴治多年的风湿病,需要拿这头牛去换钱,他才不肯卖牛娃子呢。

这一幕,被站在旁边的一个中年人看在眼里,待金链子走远,中年人走到孟大爷身边,和他说,大爷,你这头牛的确不错,我也相中了。1200块钱,绝对值。

孟大爷来到市场,耳朵里都是嫌贵的声音,冷丁听到说值,他挺好奇,细打量起说话的人。

中年人穿戴朴素,脸被风吹日晒,黑黢黢的。孟大爷说,怎么,你也相中了?中年人说,我相中了,真想把它买回去。孟大爷说,我这牛一用你就知道,它温顺听话,肯卖力气。你当真要买了它?

中年人说,大爷,你有所不知。我今天不是奔着买牛而来,我是领我儿子看病来的。这时孟大爷才发现,中年人身后站着一个看上去五、六岁的小男孩。中年人继续说,我领我儿子看病,结果医生让我儿子住院,说他的病挺严重。但是住院需要800块押金,我身上没带那么多,我就领我儿子从医院里出来,准备取了钱再来。看看时间有空闲,我就来在这个市场闲转。我确实相中了这头牛,大爷,你就在这等买主,如果有人肯出1200把它买走,那就证明我和这牛没有缘分,如果集散了,你还卖不出去,你这个牛我就定下了,等我再来去找你,咱俩一手交钱一手交牛。

孟大爷一听,也行,那就等着吧。集市上的人稀稀落落,来问价的也少了,孟大爷把老牛拴在木桩子上,两个人就近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来聊天。

中年人自我介绍,他姓蒋,叫蒋良。孟大爷就问,你儿子得的是什么病,我看他挺有精神,不像有病的孩子。蒋良就说,大爷,我这个儿子的命可不好了,一岁多,发过一次高烧,到现在也不会说话。听力受到影响,虽然不是完全聋了,但耳朵也不灵光,和他说话,必须大声地喊,不喊他完全听不到。这不前一段时间,肚子上又长了一个大包,本以为慢慢会瘪回去,哪成想还越长越大,没办法,我领他来医院了。

孟大爷一听,说你把孩子叫过来,我看看这大包长什么样。蒋良就用手比划,把孩子叫到跟前。孟大爷撩起孩子的衣襟,看到右下腹部有一块通红的隆起,约摸有自己巴掌那么大,的确是不小。

孟大爷对蒋良说,就这个病,不用去大医院,我认识一个民间医生,专门治这种疔疖疮痈。蒋良说,哪有这样的大夫,我怎么没有听说。孟大爷说,这个大夫姓李,挺大岁数了,离我住的地方十里多地,他年岁大了,也不挂牌行医,认识的,有这毛病的给瞧一瞧。你问我怎么知道的他?前两年我们家邻居就得了这么个毛病,是搁腿上长了个脓包,去了很多地方也没治好,后来别人让她去找李大夫,只用了三贴膏药一副口服的中药,花了没有几个钱,脓包没了,完全好了。

蒋良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急切地说道,有这么好的医生,孟大爷,你赶紧领我去找他啊!我儿子身上这个脓包,越到晚上疼得越厉害,有时疼得睡不着觉。我恨不能立马就给它摘掉,别让孩子再痛苦了。

孟大爷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孩子有病,比长在自己身上还难受。

说话的工夫,集市上的人已陆续离开。孟大爷一看,这头牛今天肯定卖不出去,就对蒋良说,蒋良啊,你改天带着钱,来孟家屯找我,你一打听卖牛的老孟头,谁都知道。我顺便带着你给孩子看病,看完了病,牵上牛,你们就可以回家。

蒋良一琢磨,对孟大爷说,大爷,我牵着牛,还要带个孩子,恐怕顾不过来。你看这样行不行,今天逢集,附近正好来了不少拉脚的货车,你先把这头牛给我,我租个车,把这头牛拉上,再来时把钱给你,正好也带孩子看病。

孟大爷一听,对蒋良道,年轻人啊,这样不行,你看我们是初次见面,说到底还是陌生人。我就这样把牛交给了你,你说我能放心么?

蒋良说,光顾着喜欢了,考虑得不周,孟大爷你别怪我。要不,我先交给你点定金,后天去找你时把其余的补齐。说着话,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啪啪一数,一共是三百二十,递给孟大爷。

孟大爷看着蒋良手里的钱,还是摇了摇头。我这个牛价值一千二,你只给我一半还不到,改天你要是不给我送钱,我去哪里找你?

蒋良不好意思地笑笑,递钱的手没有收回,用另只手下意识地挠了挠头。忽然灵机一动,对孟大爷说,大爷,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我儿子连这三百二十块一起交给你,麻烦麻烦你,让他今晚就住在你家。我轻手利脚带牛回去,最晚后天准能来,给你送钱,也给我儿子看病。

孟大爷一听,蒋良这是真心喜欢这头牛,急于把它弄走。孟大爷歪过头来看哑巴男孩,他扑闪着大眼睛,正专注地看着两个大人的对话。自己的牛再值钱,也抵不过一个孩子啊,人家的亲生儿子押我这,我再抵触就不近人情了。

蒋良这个主意,得到了孟大爷认可。蒋良又和小男孩比划半天,小男孩落落寡欢地点了点头,大概是同意跟孟大爷走了。

蒋良如愿牵走了牛,急急地出去找车,他们就此别过。孟大爷拉着小男孩的手,边往孟家屯走边和小男孩叽叽呱呱说话。其实他这是在自说自话,小男孩根本听不到。小男孩很快忘了爸爸不在身边,顺手折下一根蒿子杆儿,用它去抽打路边的小草,刚才的落寞一扫而光。

回到家中,孟大娘见孟大爷领个男孩,向他身后望了望,不见了牛娃子,就问了缘由。孟大爷把在牲口市场卖牛的事说给她听。这时小男孩径直走到孟大娘的面前,靠在她的怀里,像早早就熟识一样。孟大娘的心忽然被触碰了,好像回到从前,从前她的孩子就爱这样靠着她。她的心里生出亲近之感,把小男孩向怀里搂了搂。听说孩子肚子上长了个脓包,她也很着急,暂且把牛娃子的事搁下了不提。

要去给男孩看病,孟大爷老两口专门弄了盆热水,给他撩着水,擦洗身体。脓包处脓汁溢出,沾到衣服上,有一股臭味,也被孟大娘摁到水盆里,顺手搓洗了。洗完后,老太太才想起来,家里根本没有他穿的衣服,明天如果未干,可如何是好?

孟大爷说,你去村主任家,村主任的小儿子和这娃差不多大,借一套不就完了。

孟大娘到村主任家借衣服。村主任是孟大爷的远房侄子,听完孟大娘说完卖牛的事,沉吟了半晌。村主任皱着眉不说话,让孟大娘的心里开始发毛,她眼盯盯地看着村主任的脸,虽说脸上没有答案,但她就想听村主任能说出什么。

村主任以前跟人做过生意,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沉吟过后,他对孟大娘说,这个事,八成要坏菜,蒋良这个名可能是假的,这个孩子也可能是他在哪里捡到的流浪儿,我大爷恐怕上当了。蒋良用这个男孩做钓饵,蒙骗我大爷,我大爷只得了三百二十块的定金,他牵走了价值一千二的牛,转手倒卖,少说也能赚上五、六百。江湖上这种骗子多得很,专门骗心眼实诚的老年人。

孟大娘一听,心脏扑通扑通,愈发地跳得急了。村主任分析得头头是道,细思量,换做是自己,能这么轻易地就把自己孩子交给别人?

孟大娘回到家,把村主任分析加上自己主观判断说给孟大爷,孟大爷不服,冲孟大娘说道,不可能的事,你别搁那瞎寻思。我看蒋良那孩子纯朴诚实,不会油嘴滑舌,我不会看错人。

到了第二天,蒋良没来,第三天,太阳滑下了山尖,也没见到蒋良的踪影。老两口把小男孩叫过来,想从他那里弄出点什么信息,当然什么用也没有,小男孩听不到,也不会说,只瞪着一双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老两口。

孟大娘沉不住气了,又去找村主任,见面就说,村主任,看来是被你说中了。但我家那个倔老头还是不信。那个年轻人在集市上和老头子分开时,老头子曾问过他家的地址,他说他住在和咱们省搭界的南湾村,干脆,我和老头子去南湾村走一趟,看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人。

村主任一听,皱了皱眉,你们老两口六十多了,还得去县城倒车,当天未必赶得回来,这样,我给你掂量个人跑一趟,你回去等信吧。

村主任说到做到,转天真就打发人去了一趟南湾村,回来后告诉孟大爷老两口,南湾村根本没有叫蒋良的。

老两口长吁短叹一阵,之后哑口无言。又沉默了半天,孟大爷埋怨自己道,真是不中用,谨慎又谨慎,还是上当了。孟大娘早有心理准备,反倒有些释然了,宽慰他说,上当是上当,可还有个孩子在呀,孩子才是最宝贵的。这事我看就翻篇吧,不能让它搅和了咱们的日子,以后该咋过还得咋过。我看这孩子肚子上的脓包越来越大发,得赶紧给他看了。

孟大爷两口子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但也不想耽误小男孩的病情。老两口情绪稍微稳当稳当,便领着他去找了那个民间医生。老先生一看小男孩肚子上的脓包,不以为然地说,这在我眼里,不是大事。边说边拿起一把用沸水煮过的小刀,刷地一下就把脓包剌开一道口子,之后把脓水挤了出来。小男孩知道是给自己看病,全程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用双手死死地攥紧孟大爷的胳膊。

老先生清理完,小心地用纱布封住创面,拿出一贴自己秘制的膏药,贴到脓包红肿的地方,接下来对孟大爷说,拔拔毒,用不了几天就会好。我再给你拿两副膏药,隔天换一次。还有一副中药,给他用水煎了分三次喝下去。

孟大爷谢过了老先生,把自己挎来的三十个大鹅蛋作为答谢奉上,老先生一顿推辞,最后被他的家人收下了,孟大爷领着小男孩告辞回家。

小男孩肚子上的创面很快愈合,肚子平整,只是表皮出现一些褶皱。半个月后,已彻底痊愈。这一段时间,孟家屯的人几乎全部知道了孟大爷的故事,一头老黄牛,换回来一个小哑巴和三百二十块钱。

大家都以为,孟大爷这些年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下一头牛,被人骗走了,领回来一个哑巴孩子,肯定窝囊,还不寻死上吊?

结果恰恰相反,老两口短暂的懊恼之后,很快走了出来,守着这个哑巴孩子,生出许多乐趣。他们年轻时弄丢了自己的女儿,现在有一个孩子上门,虽然不会说话,但聊以弥补心头的缺憾,认为这是牛娃子可怜他们,故意用自己给他们换回来一个孩子。

孟大爷老两口年轻时,有过一个叫秀华的女儿。四岁多时,老两口带秀华回山东,返家时在一个大站倒车,孟大爷去售票处排队买票,留下孟大娘带着秀华等候。偏偏那几天孟大娘不舒服,迷迷糊糊靠在椅子上歪了一会儿。孟大爷买票回来,摇醒了孟大娘,这才发现秀华不见了。两个人翻天覆地满车站找,车站派出所也派出警力,广播里一遍遍播出寻人启示,但到底没有发现秀华的踪影。

老两口回到靠山屯,变卖了家里的所有家当,踏上了漫漫的寻女之路。两口子本来就没有多少钱,没用多少时间,兜里溜空,不得不靠乞讨为生。一边要着饭,一边找着自己的女儿,这一找就找了十多年,由满头青丝,到鬓边出现星星白发。茫茫人海,大海捞针,终是无望,不能不放弃。夫妻二人结束漂泊,重又回到孟家屯。

一个甲子过去了,他们的身边突然有了一个孩子,由最初的陌生,到渐渐地适应,小男孩重新焕发了他们的活力,他们觉得生活有了盼头。他们把小男孩正式认为孙子。而这个小男孩,也跟在老两口的身后,寸步不离,孟大爷出门,他牵着衣襟,孟大娘做饭,他就在灶前,拿一根未燃尽的烧火棍,随便在地上画啊画。

夜深人静时,看着睡在身旁的小男孩,老两口唠起自己的女儿。女儿如果活着,现在也四十多岁,她如果有了孩子,也应该快二十了,老两口感叹一阵,忽然想起,该给孙子起个名。孟大爷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中意的,孟大娘在旁边说,我看,就叫他丢丢吧,他来咱们家,就是丢了毛病,换回了健康;咱们呢,丢了一笔财,捡回个大孙子,丢掉那些不如意,迎接以后的好日子。

孟大爷说,看不出,你还能起出这么有意思的名字。行,往后就管他叫丢丢。

丢丢最开始的时候,有过几天不开心。他不会说,但从他的神态上看得出来。孟大爷考虑丢丢冷丁到一个新环境,肯定不适应,他习惯了以前生活,尽管再糟糕,毕竟那是他熟悉的。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丢丢的情绪越来越平稳,孟大爷孟大娘对丢丢的关爱无微不至,有点好吃的都送在他的碗里,他越来越感到这两个老人的亲切,每天开心地围着他们转。

有一天丢丢从外面跑回来,拽着他的爷爷向外走,到了街道上,看到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孩,蹦蹦跳跳地去学校。孟大爷马上明白了丢丢的意思,他也要像他们一样,上学去。

孟大爷和老伴商量,丢丢长大后,我们就更老了,他不能当个睁眼瞎,得让他识几个字才行。老伴说,可是,他是个哑巴呀,怎么读书?孟大爷说,咱有这个让他念的决心,行不行的,试试才知道。

第二天,孟大娘把邻居送来的小孩衣物,拣一套合体的给丢丢穿上,孟大爷左手拎着鸡,右手牵着孟丢丢,直奔小学校而去。

孟大爷来到学校,校长见了他哭笑不得,忙打发人先把鸡拎出去,拴在操场边上的杨树下。孟大爷还对拎鸡的人高喊,大公鸡不老实,扑腾劲很大,你可要拴紧喽。随即他说明来意,恳求收下孟丢丢。校长说,孟丢丢是个哑巴,听力也不行,我们这是正常孩子的学校,怎么教他呢?

校长明确不能收丢丢,孟大爷很着急,他扑通跪在地上。校长见状,忙去拉孟大爷:孟爷爷,你这样,岂不折我寿路,你怎么还能给我下跪?孟大爷说,你要是不收,我就一直跪着不起。校长没招,连忙说,我收,我收还不行吗。让孟丢丢来学校,坐在教室里旁听,只要他能坐得住就行。您老赶紧起来吧。

孟大爷说,校长,这个孩子也不是全聋,你要大声和他喊,他还能感觉到,他看着你说话,也能明白几分。校长无奈地摇摇头。

孟丢丢正式上学了。孟大爷老两口看丢丢高兴,他们也格外精神起来。尤其是孟大娘,自从丢丢来到家里,风湿病也像减轻了许多,走起路来仿佛又有了年轻时的样子。

孟丢丢在学校,是个挺特殊的人,自然引来关切的目光。孟丢丢坐在课堂上不声不响,专注地看着老师讲课。校长关注了他一段时间,觉得这个孩子对学习有浓厚兴趣。他忽然想起,给他配上助听器,也许会有效果。校长托人从城里给孟丢丢买回了助听器,丢丢戴到耳朵上,听到了外界的声音,他高兴得手舞足蹈。看到丢丢这么开心,孟大爷也流下了眼泪,活菩萨啊,丢丢终于从无声世界中走了出来,他能听到虫鸣,听到鸟叫,听到爷爷奶奶喊他,也能听到老师讲课了。

转眼之间,孟丢丢进入小学三年级。他时常在作业本上作画,画一条大江,再画一个房子,房前还有几棵大柳树。孟大娘问他,丢丢,你画的是哪里?丢丢便对着孟大娘,一阵比划,夹杂着他含混不清的语言。孟大娘有过猜想,也许丢丢的家,和大河或大江有关系。

孟丢丢的班主任换了一位新毕业分来的女老师,名叫杨燕,人长得年轻漂亮,还很喜欢孩子,常常对别人说,我们班这些同学个个长得都好看。她发现自己班里还有一个偶尔能蹦出一个字的孟丢丢,眼睛会说话一样,总拿一副温良的目光与她对话,而且这张面孔她似乎熟悉一样。她不仅对丢丢生出怜悯之心,平时对他也格外关照。

有一天,有个小伙子来找杨燕。小伙子姓蒋,叫蒋天明,是别人介绍给杨燕认识的男朋友。蒋天明在邻省的学校,今天趁着出来开会,抽空到孟家屯学校来看看杨燕。

杨燕一看蒋天明来了,很高兴,她知道蒋天明有一副好歌喉,还兼着音乐课,就对他说,你来都来了,帮我们的孩子上堂音乐课吧,我们学校一直没有专门的音乐老师。蒋天明满口答应。

他来到丢丢所在的三年一班教室,教学生们唱起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浆。学生们很兴奋,第一次有个男老师给他们上课,教他们唱歌,既新奇,又快乐。

蒋天明教学生们唱得高兴,目光扫过座位里张张质朴的面孔。他忽然发现了孟丢丢,孟丢丢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蒋天明发现了孟丢丢,浑身有些颤抖,眼泪唰唰地往外流。杨燕发现了蒋天明这一变化,感到莫名其妙,怎么唱着唱着,竟然掉起了眼泪?

歌唱完了,蒋天明不管不顾跑向孟丢丢,孟丢丢也迎向蒋天明。孟丢丢一下子抱住了蒋天明,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眼泪也像开闸的洪水,奔涌而出。

杨燕在一旁看呆了,突然间的变故,让她还没有反应的时间。她拽了拽蒋天明的胳膊。

蒋天明这时搂着孟丢丢,把头转向杨燕,对她说,杨燕,这是我弟弟,看到他,我就想起了父亲,我们都以为他也死了,没想到他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坐在教室里上课。

蒋天明擦了一把眼泪,问杨燕,我弟弟是谁送他上学的,他的家长是谁?

杨燕就把她知道的关于孟丢丢的来历说了一遍。蒋天明说,杨燕,下了课,你马上带我去孟家,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蒋天明和杨燕,由丢丢带路,很快来到孟大爷家。蒋天明直截了当地说,你们这个孙子,是我的弟弟,他的名字叫蒋天强。五年前,我们都以为他死了。

孟大爷一听,吃惊不小。

蒋天明随即向孟大爷道明原委。

五年前,我爸爸蒋良带着天强到医院看病。去我们村庄,要经过浑江,车开到江岸,人就要下来,然后搭渡船回去。那天我爸搭乘的渡船行至江心,发生了罕见的翻船事故,船上的所有人和货物全部落水。等到被打捞上来时,我爸爸已经没了气息。在所有遇难人员中,没有发现蒋天强,家人们以为蒋天强身材瘦小,绝无生还可能,尸体可能被江水冲跑了。

孟大娘一看,人家哥哥找上了门,这个孙子是保不住了,转身跑去外屋抹眼泪。五年多来,已经和丢丢有了亲人一样的感情,她岂能舍得?

孟大爷听说蒋良已意外亡故,一阵唏嘘。他便又详细讲述了那天他卖牛的经过。那天的经历,已经刀凿斧刻一般,刻印在他的脑海里。他说你爸爸当年把你弟弟交给我,说随后来领,顺便给我送买牛的欠款,没想到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当时我们村主任还派人去了南湾村,结果没找到,人说他们那里根本没有叫蒋良的人。

蒋天明说,原来是当年我爸爸亲手把我弟弟交给了你,这是冥冥之中,他有预感?我弟弟生生地躲过翻船之劫,保住了一条命。孟爷爷,谢谢你们收留了我弟弟,还给他治好了病,送他上了学。我们那个村是叫南湾村,不过有上南湾和下南湾,我们家在上南湾,但是出村的渡口在下南湾,上南湾和下南湾隔着一座山头呢。

孟大爷听了恍然大悟,村主任派的那个人当年准是去了下南湾,简单问了没有,便打道回来。他们在心里认定蒋良就是个骗子,游走江湖之人,大都行踪难定,所以便放弃寻找,让丢丢在孟大爷家中,一呆就是五年多。

蒋天明对孟大爷说,孟爷爷,我看我妈长得怎么有点像你,鼻梁高挺,微微带点弯儿,尤其是眼睛,总似带着笑意。孟大爷说,你这是看我们有缘,出幻觉了,要是真像,那可太好了,有丢丢在中间连着,不妨我们认她为干闺女。

孟大娘从外屋进到屋里,对蒋天明说,你不能今天就把丢丢领走吧?我可真是舍不得。说着话,眼窝里蓄满的泪水,止不住又向外流。孟大爷说,她这是引发了伤心事,天强,希望你能够理解。四十多年前,我们唯一的女儿丢了,我带着她倾家荡产满世界找,关里家都去了,结果没找到。

蒋天明说,我听妈妈讲过,姥姥姥爷临终时告诉了她,她不是他们亲生的,是亲戚捡到送给他们的。

孟大爷一听,大为惊讶,用带着一丝丝侥幸的心里,颤抖地问,小伙子,你母亲的脖子上,有没有鸡蛋黄那么大一块青色的胎记?

蒋天强说有啊,我母亲总穿高领衣服,嫌露在外面,总像脖子没有洗干净。

孟大爷听到这里,心里忽悠一下,禁不住怦怦狂跳。难道老天爷开眼了? 他老泪纵横,愣怔了一会儿,走到蒋天明跟前,捧起他的脸,仔细地打量。然后一把把他搂在怀里,仰天大笑,你是我的外孙子哟。

孟大爷的举动,弄得蒋天明如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蒋天明有点懵登,连声说,孟爷爷孟爷爷,你冷静冷静,有话慢慢说,别激动。

孟大爷说,我说过,我年轻时女儿丢了。你妈妈有胎记,有可能就是我的女儿。老婆子老婆子,我们的闺女有下落了!

一直默默注视着大家说话的孟丢丢,这时已经依偎在孟大娘身边,孟大娘听老伴这样一讲,虽不辨真假,但心头还是免不了一喜。她一把搂住丢丢,生怕别人抢走似的,看得杨燕在一旁也为之动容。

蒋天明没有带走弟弟,而是回到南湾村,领来妈妈到了孟家屯。孟大爷老两口一见丢丢的妈妈,当即抱在一起,激动得泣不成声。丢丢的妈妈在心里默默地说,不管自己是不是走失的孟家女儿,就凭他们全心全意照顾了丢丢这么久,她都要认下这两个老人为自己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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