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难看到那些老树了。
城市越来越大，城市里各种各样的树也越来越多，那些仍然娇嫩的树干经过精心修剪和呵护，有了美丽的枝丫和树冠，但它们在我眼里，就像城市里绚丽的灯光一样仅仅是一种装饰。我说的树，是那些遗落在旷野里或围绕在老屋旁自然生长起来的树。它们一般都有粗壮的皲裂的树干，有能在风中烈烈作响的虬劲的枝条，它们绝大多数来自于一颗小小的树种和漫长的岁月，它们看起来孤独却是真正意义上的树。
我一般喜欢在冬季里去看这些树。那时候，生命蛰伏，天地间只剩下宁静。我总会走很远的路才能见到这些老树，它们一般不会成群出现，只要几棵，远远地就能望见。看望一棵老树，不需要靠得太近，它的轮廓和形态便已经一览无余。周围的一切空旷苍茫，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几棵树支撑着一片厚重的天。在铅灰色的天幕下，老树的树冠仿佛滴在宣纸上渗开的墨汁，枝枝丫丫极细密却极少重叠。在我的眼中，这些枝丫无论以什么样的姿态生长都是美的，这种美就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在岁月的深处静默。
老树在我最初的印象中是孤独的，正是这种孤独吸引我一次次靠近它，因为我觉得每一份孤独的背后都有故事动人肺腑，每一份孤独都渴望被温情溶解，我知道老树也有年少时在清风明月下的浅吟低唱，在阳光雨露中滋意欢喜，我也知道老树会如何经历年复一年的酷暑寒天，秋去冬来，它会悲伤，会挣扎，会在狂风骤雨里痛苦地嚎叫，它或许倒下过，可能也想到过逃离，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即刻便使它清醒 : 逃离便是死亡，坚守即是宿命！
"…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伤的姿势，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空中飞扬；一半散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就这样，几十年，甚至几百年过去了，世界终于在脚下安静下来，所有的一切都被裹藏，深深铸刻在了一圈一圈的年轮里。
走近老树，如同走近流年中的自己，岁月百转千回，经历过的日子早已浓缩沉淀，芳华渐逝，却唯留对这个世界忘我的深情，不悲喜，不依靠，生命伸展懂得挺立，懂得向岁月的更深处寻找。因此，老树也应该是热情的，走近它，我看到老树身上斑珀的裂痕如同无数双热情的眼晴，抬起头，密匝匝的树影在阳光里愉快的投射在我的脸上，风被它捋得很细，很轻柔，我能感觉到它的呼吸，能感觉到它巨大的根系在忘情地向远方伸展，我被它温存地拥在怀中，连同周围的这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