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日子里,树生依然出去做工,春花在家照顾一家老小。忽一日,春花托人带口信给树生让他赶紧回家,树生立即匆匆从外面赶回来,问春花:“出啥事了?”
春花低着头说:“他们要来了?”
“谁要来?”
“节目组的。”
树生从未经历过这事,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
春花一脸着急地推搡着树生,“你倒是替我想想办法呀。我不想让他们来,之前我已经拒绝过他们一次了,可这次他们真的要来了,那我只好躲起来……”
“躲?你写信给人家,现在你倒要躲?”树生觉得躲不是办法。
“那咋整?”春花慌得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她想逃跑,可树生稳住了她。
“就让他们来吧。我陪着你。”
春花盯着树生:“真的?”
“嗯。”树生点头。
节目组来的那天,采访车一直开到了春花家门口。春花家前的巷子两侧站满了人,甚至连她家的院墙上都挤满了脑袋。尽管春花事先告知节目组不想弄得全村都知道,可石林村的人一看见电视台的车,就蜂拥围来,大家都知道,春花给省电视台写信讲她的故事,这次电视台专门下来采访她,春花就要上电视出名了。
春花被这么多的眼睛直戳戳盯着,难为情得像个新过门的媳妇,涨红着脸将头埋得深深的。
电视台工作人员调整好机位后,主持人让春花面对镜头,问她:“节目组从几千封来信中看到了你的信,你有一句话‘我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非常打动人。我们第一次提出采访你后,你拒绝了,但你给我们的来信并没有中断,你一直用这种方式倾诉着自己内心的想法。请问是什么促使你迈出这一步,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向我们讲述你的故事?”
春花看着镜头紧张得张口结舌,半天讲不出一个字来。主持人鼓励她,让她把信里写的内容讲出来就好。春花点着头,可还是紧张,她磕磕巴巴地,竟连一句话都说不顺溜。主持人只好让她随意看着什么说。春花不再看镜头,也不再盯着主持人,这才觉得自在了些。
院里鲜红的玫瑰开得正娇艳,在阳光下闪耀着勃勃生机。玫瑰的幽香沿着窗门缝隙钻入春花鼻子,她翕动了几下鼻翼,微闭起双眼嗅着这迷人的芳香。结婚那年,春花第一次得到树生送的红玫瑰后,就想在自家院里也种上玫瑰花。后来,她多方打听买来花籽,又专门请教卖花的人,小心翼翼侍弄,才将玫瑰在小院里试种成功。看到玫瑰花,春花就想到了外面的世界。自小,她就觉得自己跟村里其他人不一样,她喜欢读书,喜欢幻想,喜欢一切新鲜的事物,她不想像村里绝大多数人一样,一辈子固守在山里,过着因循守旧的生活。她渴望嫁给树生后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可自从有了孩子后,她觉得自己也走上了与村里许多女人一样的路——守在家里照顾老人和小孩,一年四季,忙完地里忙家里,周而复始。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每一次劳动间隙,在每一个睡不着的深夜,她用执着的笔在泪水中写下了自己的孤独。
自从在电视上看到《她的故事》栏目播出后,春花在感动于别人故事的同时,也涌起了讲述自己故事的愿望。只是因为她不想跟别人一样,就被看作不安分的女人,遭到村里人的非议、排斥和孤立。她讲述了自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后,叹了口气说道:
“在农村,有钱可以盖房,但不可以买书;可以打牌闲聊,但不可以去城里闲逛;女人不可以有交际,不可以太张扬,不可以太个性……村里有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你要打破它,你就会感到无助、无望、孤独,就好像有好多双眼睛在盯着你……”
主持人不失时机地问她:“那你喜欢这儿吗?”
春花对着院外望了一眼,那些挤满院墙的脑袋还在,她苦笑了一下说道:“这里夏有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浪,秋有青纱帐一般的玉米地……可是我就是不喜欢这里。”
采访在磕磕绊绊之下总算完成了。
在春花接受采访时,树生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深入地听到春花的心声,他才知道,原来妻子内心里有这么多的想法。面对春花,树生有欣赏,也有无奈和不解,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愿意做春花的支持者。
送走节目组时,树生悄悄对主持人说:“春花这个人特别浪漫,而我是一个只能在现实中过日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