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梅阿婆,已去世二十多年了,她是我母亲学医路上的启蒙师傅,也是我母亲的恩人,后来才知和我父亲一族也有亲戚关系。
金梅阿婆,从我记事起,印象中她一直齐耳短发,个子不高,有点微胖。她讲话总是那么抑扬顿挫,虽然这个词用在偏南方的一个小乡镇方言乡音不是特别贴切,但她讲话确实特别吸引人,就像说书一样,如果有十来人围着说话,她必定是那个发言者,自然地其他人都会专注地听她讲。她说话时表情生动,语言有趣又有节奏,时不时会哼出几句唱腔,像是京剧和黄梅戏糅合的唱腔。我从未看到过她皱眉,她的脸上写着开朗和豁达。
金梅阿婆是有恩于我母亲的。母亲少年时遭遇了一些家庭变故,母亲13岁时外公因病去世,外婆为维持生计只能改嫁,而外婆也因心病等原因在我母亲18岁时离开人世,母亲虽有继父,但老头子老实巴交常受人欺负,母亲也由此不得不撑起一个家,人穷落难时连自己的亲戚也会倒打一耙。母亲还在照顾生病的外婆时,家里非常潦倒,同村的金梅阿婆伸出了援手。她不仅挺身而出替母亲一家伸张正义,也时不时接济母亲一家的生活,但当时农村多数人家都只是勉强糊口。阿婆看中了我母亲的聪慧勤奋,开始带我母亲学医,其实是乡村医生的启蒙,我相信阿婆是自学成才的,她教我母亲识别各种中草药和功效,采用上山实地实践的带教形式,至今母亲还保留阿婆传给她的治疗顽固咳嗽的药方。
母亲跟着金梅阿婆学医几年后,因勤奋好学又人缘好,在村里出诊便有了点名气,生活条件也得到了些改善,阿婆不仅教母亲学医,而且在为人处事上更是言传身教。我总是在母亲身上看到金梅阿婆一样的豪爽热情大气,有女中豪杰的味道。再后来母亲被村里推荐去舟山卫校读书,这于母亲来说有了正规学习和训练的途径,母亲是异常珍惜的,她也是一百多号同学者中的佼佼者。
母亲学成归来,在村里开起了卫生诊所,金梅阿婆依旧关注并支持着母亲的事业,再后来阿婆的两个儿媳妇、一孙女(后成为我的小婶婶)都跟着我母亲一起经营诊所,我是从小在诊所里闻着中草药味和各种药水味长大的,当然那里也是开故事会的最佳场所。
金梅阿婆也是村里的德高望重者,村里发生一些家庭纷争,她常常去主持公道,她一出场整个气场是不一样的。当然她也是一行走的故事机,她一开口老老少少就倏地安静下来,尤其孩儿们最喜欢在夏天的傍晚,每人搬个小凳子,个个瞪着眼睛,屏住呼吸听她讲鬼故事,她就化身说书先生,讲聊斋,穿插着口技表演,那种气氛场景在我成人后再未见识过。
金梅阿婆也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自己手头有十元钱她也不藏,倾其所有去接济那些困难的乡人。至今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位住在山坳里的妇人遇到了难事去找阿婆,阿婆二话不说先让她吃饱,然后就像待亲生女儿一样收留妇人,我见过那位妇人,多年后妇人的儿女都有特意拜访看望阿婆。
金梅阿婆有一爱好是打麻将,农村里老年人用来打发时间消遣的,我以前常去她家玩耍,我还在离她家十几米开外时就能听见她打麻将时传来的说书一样的爽朗声音。
在我离开老家去城里求学后,我见阿婆的时间少了,但每逢过年母亲是一定会带我们去看望阿婆的,她是那么喜欢孩子,看到每个孩子她都心花怒放的喜欢,没有丝毫不耐烦之意,她喊每个孩子“囡”,亲切也情切,这些都是我切身感受过的。
我一直觉得阿婆的活着是那样中气十足,那样的生动活泼,又那样的热情慷慨,她的身体肯定是健朗的,其实我也知晓阿婆家里的一些家事,她有四儿一女,于一般母亲来说总有各种家庭杂事或担心或惆怅,但在她脸上从未有愁云,这是让人惊讶也心生佩服的。我想她至少是可以活到八十以上的。
而这终究是我的猜想,是我的愿望。我家搬至沈家门后的有一天,母亲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金梅阿婆走了,是突然地走了,电话那头说阿婆是打麻将时过分激动引起心脏病发作,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那年金梅阿婆76岁,出殡那天送她的队伍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