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的西南总是有下不完的雨
屋外细雨打在芭蕉上，屋内电视机中的《红楼序曲》凄凄婉婉的殆尽后传来下一个节目即将进入《西游记》播报音
奶奶坐在电视机旁扎着入夏节的水灯
窗边的她趴在案几上小憩
梦中她仿佛听到狂野大漠的戍角枪声，狼烟战火中的身影，是那个少年
一重梦「曰：我在西游，你在红楼」
【壹】
我曾是齐天大圣
五百年前我上闹天宫下捣地府
我曾游遍海角天涯，四大部洲，无方不到
我与各路豪杰称兄道弟
我曾是孙悟空，唐僧把我从五行山下救出，拜他为师，历八十一难，保他西去
我结识天蓬、卷帘、白龙
我保唐僧，上天入地、下河探海，求遍南神北仙
嘴上常挂着“我是齐天大圣”
可我已渐忘
现在我是赫赫有名的斗战胜佛
自五行山下定猿心
一路“放心”、“定心”、“修心”
我终收束放纵不羁的心，求得明心
同归良知，学会自觉
九九八十一难魔生魔灭
我终成佛
这是我想要的吗？我真的有“心”了吗？
不，我不是齐天大圣，不是孙悟空，不是斗战胜佛
我叫鹜，我是石头
我是佛家弟子，我亦是道家菩提的徒弟
除了七圣除了三个师弟
我还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叫钰
【贰】
我叫玉
别人说我长得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唇若施脂转盼多情
我母亲说我是混世魔王，祸根孽胎
我生于钟鸣鼎食之家
上有疼爱我的祖母
下有陪我嬉戏的一众姐姐妹妹
我爱自由，我希望我喜欢的人也能自由
我不喜欢《四书》《五经》，讨厌家族规束
我不追求举榜高中，封官列侯
我讨厌功名，独立不羁，玩世不恭，所有人觉得我疯了
幸有颦颦深懂我心
颦颦与我情投意合，却前途渺茫
我的金玉良缘名唤宝钗
颦颦，两弯似蹙非蹙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若说颦颦是寒冬中的若梅，那宝钗便是群芳之冠的牡丹。美貌健康，行为豁达，随分从时。
按常理，我独立不羁，玩世不恭，应喜欢上行为豁达的宝钗，而不是孤高自许，不免任性尖酸的颦颦
我也曾想过为什么
原来我和颦颦是一类人
同样从骨子里对抗礼教和世俗
宝钗哪里都好，可这都好中多了以现实厉害来规范自己的驯顺习性
注定走不到一起去
事与愿违
在压迫下，我与宝钗结了亲，颦颦郁郁而终
我丢下宝钗母子，遁入空门
安禅制毒龙
也许佛门能结我的疑，平我的难
我叫贾宝玉，我叫玉，青丝落地后，我将悟得六根清净，我不再是玉
“钰，等我，我会回来找你”
谁的一语惊醒我
我已不再是玉，谁叫我玉
“金、玉、钰，我是鹜，东海畔的鹜”
鹜……
原来我是钰，东海畔的钰
我一直在东海边等，一直一直等
却一直没等到那个破石出世后要去修的灵法助我出世的鹜
苍海桑田，时随境迁
我被大潮带到青峰山下，被一僧一道送到所谓烟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的祷礼簪缨之族，昌明隆盛之邦走了一遭
但花团锦簇的红楼是怎样，我想我很清楚
我经历缠绵悱恻的爱情，我练到了心
可是，我真的有心了吗
【叁】
菩提永远都不让鹜说是自己的弟子
天地未开，虚空未分，先有鸿钧后有天
鸿钧座下四弟子
道德天尊、元始天尊、灵宝天尊、菩提天尊
封神大战之时三尊都现
却不见菩提
菩提独居海外，鲜有人知他师出鸿钧
或许他也曾和鹜一样顽劣桀骜，一样放荡轻狂
所以才会在鹜初显念头时便逐鹜走
这一切都是也许，也许
鹜和钰最终再也没相见，他们的回忆永远停在东海边上
八荒依旧翻新，四海依旧枯涨
没有鹜和钰的东海
扶桑依然东上，鲛人依旧推潮
顽劣妖猴、齐天大圣
祸根孽胎、混世魔王
红尘练心亦摄心
鹜：原来你在红楼花团锦簇
钰：原来你在西游苦创八十一难
【番外】
我是第三块石头
我叫六耳
我有幸被选补天，后与西天如来沾亲带故
我想
世上最幸运的就是我
我本就来自西方
可我还是想代替孙悟空西去
他心有魔，我心亦有魔
抢了一次，就会想抢第二次
曾经天选了我，我认为我一定比他好
既然补天的是我
那么所有的都应该是我
毒龙无界
我以为我一直都是对的
后来我发现自己全错了
那日在如来金钵下
如来：你可真想代替孙悟空，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为保唐僧把自己低入尘埃芥子中求遍南神北仙西佛东道？如果能，那自今起，日后世上遍再无孙悟空，代替他的是你，六耳。
我跪在地上
我佛
我想我不能，永远也不能
他能拜入菩提门下学的七十二变，这是我不能的
他能上闹天宫、下捣地府、棍搅四海、棒打八荒，这是我不能的
他能从齐天大圣万妖之王低到为唐僧牵马，这是我不能的
我有的只是他的半分残影和我佛的庇护
六耳永远也成不了鹜
毒龙摄心，六耳知错
二重梦「曰：一世长衣」
【壹】
他把玉栀子放在心口断续顺道
“吾栀长衣，吾心可安”
那年
哀牢风好，澜沧水秀
她在江边救起他
她是哀牢王柳貌之女柳长衣
她并不是第一次接触汉家男子
而他是让她越看越喜欢的汉家男子
他适应和哀牢的湿热，哀牢的民风，融入她的生活，结识她的朋友，得她亲人的喜欢。
大金塔前，她帮他系上受过祝福的白线
他对她说出汉家最动人的情话
“弱水三千流，只取一瓢饮”
【贰】
他说让她等他
她也没有等到他
等到的只是再三的噩耗
大金塔佛舍被盗，哀牢没了佛舍的庇护国运直下，孟伽关外战事吃紧，汉军逼近
哀牢地势险峻，瘴气重重，除非极其熟悉，否则难以供入
她偷跑到孟伽关外
看到了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幕
他一剑斩下她王兄的头
她失魂落魄
怨她
引贼入家
她倾心待他，带他熟悉山川地势，生怕他不小心走入万毒森林中便把什么都告诉他。
他却盗走佛舍，攻破孟伽关，杀她亲民，覆她城国。
【叁】
哀牢王为保全大局，委屈求和。
永平十三年，哀牢王率七十七邑王，五万余户，五十五万多人举行“内附”
这时间再没了哀牢王
有的只是“柳貌丧国”
她发了疯般质问他
他冷冷看着她道
“为人臣子，尽为臣事”
她用力的笑一直笑
她问他还回来做什么
他说
回来娶她
他看着眼前怒火满目的她
他拿出两样东西
当初斩下她王兄的那把剑和他命人专门打制的玉栀
他第一次见她
她头上戴着香气袭人的栀子花
后来她成了落在他心上的那一朵
他欲对她解释说
汉皇欲统天下
东夷西戎北狄南蛮
如果他不这样做那么……
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他让她选一个
杀了他或和者和他走
她接过玉栀
她又开始笑
她让他三天后来娶她
【肆】
祁阳没有娶到柳长衣
如果说柳长衣最忘不掉的是祁阳斩下她王兄柳长玄头的那一幕
那么祁阳最忘不掉的就是他迎娶柳长衣的那一日
那日哀牢血光冲天，澜沧血水翻滚，柳长衣满是伤口站在江上，血流入江中激起一层又一层浪
“你负我爱意，杀我王兄，伤我亲民，覆我城国，这一桩桩我本在你身上算清，可我柳长衣真是太可笑，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爱你。还是杀不了你，我这一族本该爱憎分明，到了我身上爱憎都殆尽了”
柳长衣用自己生祭了澜沧水神娜迦
那一场大水使举国损失惨重
历史长河中的这一段插曲以柳长衣魂飞魄散而结束
【终】
后来有个人一直在澜沧江旁扎水灯
有人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水里黑，我怕她看不见”
那为什么要往水灯里放一朵栀子花？
“我怕她以为我忘了她，我怕她不知道是我，我怕她还不原谅我”
后来这一习惯在澜沧沿岸传开了
一是祈求水神娜迦庇护平安
二是祭奠他们那位传说中的公主
因为那颗佛舍
祁阳一直没有死
听说他现在还在澜沧江边扎水灯
“水里黑，我怕她看不见”
“我怕她不知道是我，我怕她忘了我，我怕她还不原谅我……”
三重梦「曰：将军赋采薇」
【壹】
日渐西落，大漠狂风愈吹愈烈
帐外黄沙狂舞在空中，帐中少年擦拭着腰间佩剑。帐外的狂动，帐内的平静，少年心中怀揣两种极端
多少年了，时光纷纷，纷纷流逝
长安街上，百姓挤满长街两侧，她驻足停望。
一匹高头红马上有一位剑眉星目，远远望去就英气逼人的少年。只见百姓朝少年喊着
“霍将军……霍将军……”
那一刻，她仿佛感到了灵魂的震撼
汉家大将，霍骠姚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军功显赫的他拒绝了武帝的加官进爵，建府筑邸。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这样一句话后来流传千古
因为仰慕，她混入他为自己临时辟出的府中。比起其他王官贵侯，霍大司马的府邸显得极为寒酸
这一年霍郎二十二岁，青春正好。纵观霍郎的青春，是真正的少年英才
六天连破匈奴五国，封狼居山，纵涤一千多公里，远出敌后，杀敌三万余人
【贰】
门童开门声响起
他从汉宫中回来，缓步走入屋中。她看到他愁川不解的眉头，青烟遮住他的身影
她知道，他终究是融不进这勾心斗角的官场，那风中的大漠才是他可以肆意驰骋的归宿
生于奴子，长于绮罗
别人都以为他会沉迷于玉食锦衣，荣华富贵，被纸醉金迷熏了心
他人之想终究是他人之想
少年成名，射杀李敢，胆气过人，用匈裔武人，谋略惊天。他把青春正好的年华拿去驱征匈奴，守卫了大汉江山，少年的他少了稚幼无知，多了成熟稳重
悠悠岁月无边，寂寂星河，缥缈的时间流逝，距你十七岁获封骠姚少尉已过去七年
他又要出征，他对她说这是最后一次，这次过后，大汉的子民不用再受匈奴扰乱，安居乐业
最后的漠南之战，你歼敌九万人，俘获匈奴十万人，汉军大捷，匈奴被逐出中原，而她却没能再等到他
听到他亡在漠南的消息，她仿佛跌入冰窖中，迟迟不愿接受
【叁】
风景有过，山水有尽
生老病死四字他还为来得及全部透过便永远定格在二十四岁那年
一生最好是少年，他雄姿英发的入了这少年场却没能再走出来。他的青春永远停在了大漠，成了风中的传奇，大漠的谣歌。留下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供后人争相传颂，引以为训
长安甲第今犹在，世间再无霍骠姚
饮马翰海，封狼居胥，西规大河，列郡祁连
若骠姚继踵，则再静远方
千年已逝，霍郎可好？
肆重梦「曰：现实与人生」
魂悸魄动，恍惊而起
屋外还是下着西南脾气不定的雨
没有西游，没有红楼，没有祁阳，没有大漠，没有霍郎
只有心中无尽的意难平
电视机里已经放起了新闻联播，一旁是做好的水灯，香茅草与鱼碰撞的香味传入鼻中，耳边传来放碗摊筷的声音，她走进厨房接过奶奶手中的菜，坐在饭桌上絮叨着一些事，不时传出一阵笑声……
雨停了，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