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人那狗》是一部散文气息浓郁的作品,整部影片既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也没有曲折的故事情节,有的是连壑连川的郁郁青山,有的是流萤漫天的乡田村野,有一群热情淳朴的山里人,还有一份平实隽永的父子情。
影片里的父亲因为跑邮局常年不在家,儿子的成长过程中缺失了父亲的陪伴,以至于他对父亲产生了隔阂和不理解。父子走的这一趟三天两夜的邮程,其实是儿子对父亲的理解与和解之路,也是父亲对儿子的用心和交心之路。儿子才知道父亲那么受山里人爱戴,他宽慰独居老人的心,为她送钱送信。他为了省路淌冷水
而落下腿疾,他曾为下陡坡,在荒山野外昏了一个下午。还有他对大山的责任坚守,他对家庭的遗憾和愧疚。父亲才发现原来儿子小时候受过伤,原来他们要处理那么多的里短家长,原来妻子的等待不比自己翻山越岭来得轻松,原来儿子的成长也像自己踽踽而行那般孤独。父与子的关系在剧情的层层递进中层层靠近,他们从隔着老远到并肩向前,他们从无话可说
到有说有笑。最后随着父亲朝儿子挪了一点点,儿子在睡梦中把头靠向父亲的举动,父与子终于取消了隔阂完成了和解。这样动情的场面不禁让人潸然泪下,在那一刻,我们似乎也随着镜头和自己的父亲来了一次拥抱。
这部影片拍摄于1999年,20多年的时间跨度看似久远,但是细品之下分明就在眼前,因为里面的情节就是大部分你我与父亲之间的写照。我的老乡在乡下和剧中的大山区有点类似,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只有过年的时候回家。也许是因为他一直在奔波忙碌,也许是因为他情感内敛少言寡语。相较于喋喋不休、可撒娇、可腻歪的母亲,我和父亲之间总是保持着奇怪的关系,既亲切又淡漠,既亲近又敬畏,那是一种微妙的隔阂感与距离感。我们像片中的父子那样有代沟,我喜欢流行音乐,父亲只听得进老歌,我喜欢接触新事物,父亲守着他的老传统,我的一言一行都带着年轻的不安分,父亲做事做人图的是踏实沉稳。在我的印象里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很平淡,平淡到好像没有几件事情值得回想。父亲一辈子没有什么爱好,就是好口酒,刚上大一的时候,同学聚会我也学会了喝酒。那年除夕夜我自告奋勇要陪父亲喝几杯,年轻人好表现,我一口一杯
连喝了三杯。父亲平时习惯咪慢酒,跟着我喝三杯就醉了。当时我很得意,拿这个取笑他,他也不争辩,就跟着笑。吃完年夜饭,父亲忽然不见了。我到处找,后来发现他在楼上的漆黑房间里坐着哭,我当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那是我唯一次见他哭,我没有声张转身走了,他大概不希望别人看见。有一年我在感情方面不顺,整天闷闷不乐。大年初一的时候我想去爬天柱山散散心,父亲立即表示他也想去爬山,父亲大约是担心,但没有直白说。爬山的过程中我们一前一后,没怎么说话,就和电影里的父子差不多。走到一处名叫云梯的陡峭处,我发现他的腿有点打颤,原来他很怕高。我赶紧叫他别往下看,然后缀到他身后边安慰边鼓励。爬到山顶后,我们坐着聊了不少,那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像朋友一样聊天。现在父亲做着保安的工作,每个星期只有一天假,平时抽不开身走动。有一天我和媳妇去看望父亲,事先我们没有通知他,等到他见到我们的时候,那一刻他眼里还有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吃晚饭的时候,父亲领着我们下馆子,平日里很节俭的父亲大手一挥,让我多点些菜,随便点。这让我想起读书的那些年,因为要在外打工,父亲极少去学校。每次去他那都会带我们下馆子,那种感觉可真是好。
此刻回想起父亲的点滴,有些东西才一下子变得清晰。我忽的发现父亲对我的关爱并不比母亲少,只是一个不留神就容易被人遗漏过去。他的爱藏在我归家时他多喝的那杯酒里,藏在他想留我在家多待一晚时的各种借口里,藏在我离家时他帮我拧行李和望着车里离去的注目里。人们总说“父爱如山”,大意是父亲像魏然矗立的山峰一样给人安全感,也未尝不是说父亲像山一样令人看不透。我做他的儿子已经三十多年,仔细想想好像从没有窥到过他的世界,或者说是我没有主动去了解父亲。
小的时候,父亲在我的眼里很高大,结果才刚上高中,我的个头就已经过他了。小的时候父亲仿佛无所不知,可上学后他就无法帮我解书答题,因为父亲从没有握过笔,他的手上只有茧。小的时候,我觉得父亲无所不能,等我渐渐长大,发现他只是个普通人,甚至有点失败的普通人。我甚至有过埋怨,为什么我的家境这么差?为什么同学们有的东西你却不能给我?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发现父亲是怎样一座山。他并不高大,却用他身躯扛起了一个家。他没念过书,却帮我解决了如何“做人”这道人生难题。他什么都给不了我,但其实什么都给了我。父亲总是这样离我们似近似远,于我们又是那么不可或缺。你人生的第一个月榜样是他,你心中的第一个英雄也是他。他是少年时代那个抗你在肩的人,他是那个离家以后念你在心的人,那是那个被我们喊做父亲的人。
写完这一篇文章,我要去找父亲喝一杯。他一定闹不清一向不爱喝酒的儿子这是怎么了,但是我知道他会很开心。那次陪他喝酒,他大概发现我长大了,这次陪他喝酒,他可能也会发现那个靠他遮风挡雨的孩子,现如今也当了父亲。这顿酒并不能改变什么,我和父亲的关系依然“微妙”,有些话以前我们没有说,以后也不会说出口。我不会说出“我想你”,挂念父亲时,只是问一句“最近身体怎么样?”他也不会说出“我爱你”。情到浓时最多如片中父亲那样说,“生你那年,我高兴地喝光了酒”。我和父亲依然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可那又怎么样呢?或许我们与父母之间的代沟压根无需消除,你知道你就是他们的全部,你也知道他们就是你的支柱。有时一通电话,一个眼神,一声念叨,所有浓情暖意便宛然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