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涅卡之论生命之短暂

亲爱的鲁基里乌斯,如果一个人仅仅通过观看一些可勾起回忆的风景,就会想起一个朋友,那么,这个人确实是懒惰且粗心的。确实,有时过去熟悉的东西会引发潜伏在灵魂深处的失落感。它并非带回失去的记忆,而是从潜伏状态中将这些记忆再次激发。就像一个朋友最喜欢的奴隶,他的外套,或他房子的情景,会再次唤起悲伤,即使这种悲伤已经被时间冲淡了。


瞧啊,坎帕尼亚,特别是那不勒斯和你最爱的庞贝,每当我看到时总会感到惊喜;同时它们也唤起了我对你那美妙如新的思念。你就站在我眼前,而我正在渐渐离你远去。我看到你哽咽并流着泪,无法抑制住从内心涌出的情感。我似乎在片刻前才离开你。当一个人开始回忆时,有什么事情不是在“片刻前”发生的呢?

就在片刻前,我还是一个孩童,坐在哲学家梭申的教室里;就在片刻前,我开始在法庭上申辩;就在片刻前,我失去了申辩的希望;就在片刻前我失了自由。时间速地飞题着,光其当人们过去时、就会更加清楚。当我们集中注意当下时,我们不会察觉。所以,时间在飞速逝去时是多么的不经意啊。


你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所有过去的时光都在同样的地方,展现给我们同样的面孔,并聚集在一起。一切都陷入了同样的深渊中。此外,一个事件的全部只是一个短暂的范畴,包含不了太长的间隔。我们生活的时光只不过是一瞬间,不,甚至会比一瞬间还要短。然而,即便这极其短暂的瞬间,也难逃大自然的愚弄,使其表面上看起来很久。

她取出其中的一部分给了婴儿期,一部分给了童年时光,一部分用于年轻岁月,还有一部分时间就是那段逐渐从年轻到衰老的坡度,而老年时光就是剩下的那部分。多么短暂的时光,却有着如此多的阶段!仅仅在片刻前,我才为你的旅程送行。而就是这个‘片刻前”,构成了关于我们存在的一个短暂美好的记忆,我们应回想一下,因为它马上就会结束了。在之前的一些岁月中,对我来说,时光似乎并非如此飞快地流逝着。然而现在,它却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流逝着,也许是因为我觉得终点离我越来越近了,也许是我开始留意,并计较我所失去的时光了。

正因如此,对那些声称把大部分生命的时光用在了不必要事情上的人,我分外恼火。无论多么小心翼翼地珍惜时间,甚至对于必要的事情,它都是不够的。西塞罗宣称,即使他生命的时光翻倍,他也没有机会去读那些抒情诗人的作品。你可以把辩论家也放在同样的类别去对待,但他们是以一种更加悲哀的方式愚蠢着。


抒情诗人们公然地游手好闲,而辩论家们认为他们的事业是很严肃的。我不否认,人们必须要瞥一眼辩证法,然而,仅仅是瞥一眼,就像从门口问候一下似的,为的是避免被辩证法所欺骗,或者用于判断自己的追求是否含有任何隐藏的巨大价值。

为什么你要为一些问题而心力憔悴地折磨自己?与其去解决,不如直接忽视它们。当一位士兵无忧无虑地安逸行进时,他可以沿路找些琐事去做。然而,当敌人靠近后方时,命令会使其加快步伐,必然就迫使其扔掉那些在闲暇时光中所收集的东西。我没有时间去深究那些有争议的和不同音调的词语,或是为它们去狡辩。

“召集大家,看好城门;武器磨光,准备战斗。”

我需要坚强不屈的内心,去面对喧嚣四起的战乱。当老人和妇女都在堆积石头筑垒时,当身着铠甲的年轻人在城门内等候,甚至请求出门迎战时,当敌人的长矛在城门前晃动,每一寸土地都在颤抖时,他们有充足的理由认为我疯了,如果我还在闲坐着,并装腔作势地说,“你不会失去所拥有的东西,你没有失去号角,所以,你拥有号角”,或其他诸如此类十分愚蠢的把戏。同样,如果我把精力都放在这类东西上,你同样会认为我疯了。即使现在,我仍处于被困状态中。只不过,之前那个例子仅仅是来自外部的一个危险,一座城墙会把敌人和我隔开。然而现在,处理死亡的风险无时无刻不在萦绕着我。我没有时间去管那些无意义的废话,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处理。我需要做些什么?死亡正在等着我,生命正在飞奔而逝。

告诉我一些用于面对这些烦恼的方式吧。借助它,我就不用思考如何从死亡中逃脱,并且生命也不会从我手中逃离。给我勇气去面对闲难,让我平静地去面对那些不可避免的东西。放宽那分派给我的时间上的限制。告诉我生命中的美好,不是在于生命的长度,而在于我们更好地利用了生命。同样,对于一个已经活了很久的人,可能他真正活的时间很短。当我躺着睡觉时,我告诉自己:“你可能不会再醒来!”并且,当我醒着时,我告诉自己:“你可能不会再睡着!”当我离开家时,我告诉自己:“你可能不会再回来!”当我回来时,我告诉自己:“你可能永远不会离开!”如果你认为只有在海洋上航行时,生命和死亡才如此接近的话,那你就错了。不是的,其实无论在哪里,它们之间的距离都是很近的。虽然死亡不会随时随地都近在咫尺地显现出来,但它确实潜伏于每一个地方。


在城门内等让我摆脱这些暗藏的恐惧,然后,你就会更容易地提供给我那些我所期望的指导。在生命之初,大自然赋予了我们学习的能力。它给予我们理智,而不是完美,但那是一种可以令我们接近完美的能力。与我探讨一下正义、责任、节俭和那两种纯洁:一种是远离他人的影响,另一种是洁身自好。如果你不把我领入歧途的话,我将更容易实现目标。就像那悲剧诗人所说的:

表达真理的言语是简单的。因此,我们不该把语言复杂化。原因是,没有什么比这种极致的智慧,更适于一个坚定且伟大的灵魂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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