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暂不论肖林春节加班之琐碎事,且说在离肖林东南隅二十里开外的地方,有一个古镇,叫川沙镇。
川沙古镇它那别样繁华和沉寂中的质朴却让肖林记忆深刻,完全颠覆了肖林在读书时期对国际大都市上海的认识,仿佛又偶遇到了江南的婉约和精致。
那宛若游龙般游走四方,古色古香粉墙黛瓦,川沙公园的围墙,那高耸入云,一片片闪亮金黄琉璃瓦、一根根一抱粗的朱红漆柱子围成的鹤鸣喽古塔,虽说当天不能近前观赏,但也尽收眼底,也早已让肖林感叹不已,更别说川沙城那护城河里,满是灵动的活水,一座座别具特色的小桥,无不尽显江南水乡之神韵,川沙古城就宛如小家碧玉一般,一下子就呈现在毫无防备的肖林面前。
与缓缓流淌的河水比起来,真正热闹的是川沙公园河西岸的步行街,游客是川流不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就好像那步行街两边的商铺里卖的东西都不要钱似的,各种商贩的叫卖声,人群的吵嚷声不绝于耳。
站在桥上,冷眼看左右,一河相隔,一动一静,倒也相映成趣,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和谐之处,仿佛是这条河无形之中明确规定了某个禁令,严格界定着这人世间的动与静。
肖林也曾有心想要去这两个“妙处”凑个热闹,然而带着他推销的师傅并不允许,此刻,推销牙刷才是他们当天的正事,而不是刻意来游山玩水,肖林心中虽有遗憾,但也只能跟着师傅匆忙从公园边、步行街旁路过,然后再一头扎进他们早已选择好的居民楼,作为当天的目标客户进行靶向推销。
当天的实战推销成绩并不理想,城郊的本地居民远没有城里的人那么有钱,也不容易上当受骗,以致于让那个带队的师傅是深受打击,发誓再也不来这“鬼地方”,因此直到肖林去欧丽公司上班,都再也没机会去过川沙镇,但对于匆忙间惊鸿一瞥的古镇,却深深烙印在肖林的心里,也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肖林他不知道,自己将会在以后的十几年里,都要与这川沙镇牵扯上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关系,川沙镇也将会成为他肖林在上海唯一不愿多提起的伤心地,这些也暂且不提。
王晓的家就在川沙公园的东边,沿着一条狭长破旧的老街,步行到公园后门也就十分钟左右。这是一个待拆迁的老旧破小区,私房、老公房混杂盘踞,原本就不太宽的街道被这些年街两边住了几代人的原著居民肆意搭建的违章建筑又占去很大一半,青石砖铺就的路面也早已被岁月雕琢得坑坑洼洼,老街上的路灯也都蜡黄蜡黄的,这些路灯就像是上了岁数的老人,有时会在某天,突然闪几下就寿终正寝,再也不能给予这里的居民发光照明,从这些现状来说,这里更像是一条真正的老街,老到没有一丝活力,这里一年到头都是人迹罕至,除了本地居民,难得偶有一两位游客不小心走错了路才误入其间。
萧条、落寞,无人问津,但又显得古色古香,老街的韵味却一直是这里的主旋律,处处在矛盾中又充斥着和谐。
关于这片老街,早就有传闻说川沙公园要扩建,这片棚户区也会很快跟着一起改造,但这样的传闻在王晓十岁的时候就开始滋生并疯传,但八年过去了,老街还是老街,只是街面一天天又缩水了,为了拆迁能多算点面积,疯长的违章建筑又添了不少,而那拆迁的传闻依旧还是像春天的小草,还是年年会发芽,会长大,更像是这弄堂里的风,从春吹到秋,又从冬吹到夏,永不停息,老街的居民们就这样一天天地在希望、失望和绝望中徘徊、挣扎。
一直等不到拆迁,已满十八岁的王晓目前也还只能蜗居在这座她外公遗留下来的祖屋里。木质的私房倒是也有几间,但都已透光性很差,原本亮堂的窗户被违章搭建给遮住了,一年四季,王晓的房间里都是黑乎乎的,门窗、隔扇以及木质横梁随着时光的流逝也都已陈旧,不再像以前那样清新、美观,腐烂的木料时常发出难闻的气味,也常常熏得她头晕,如果仅仅是这些倒也罢了,王晓最害怕家中猖獗的老鼠,这些老鼠大白天就敢出洞,然后在家中到处肆无忌惮游荡、搞破坏,还有成群结队出没的蟑螂们,也时常会引来王晓的一声声尖叫。
“你干嘛不跟着你爸爸去享福呢?我这里就这个条件!”每当王晓对当前住房环境提出任何抱怨之时,她母亲刘淑芳总是用这种口吻冷冷地对王晓说。
“我才不去呢!就算他家钞票堆成山,就算跟着你穷死,我也不要再去看喜凤的脸色。”王晓恨恨地说。
“听人据讲,人家喜凤她对你又不错,你干嘛要这样恨她?如果不是你自己跑回来,也就不用住我这里,这样你爸他也会按时给你付学费,也不至于会拖累到你姐夫,你也知道我没工作,全靠街道里给些低保救济。为供你读书,我现在连买菜都买不起了,哪里还会有钱跟人家一样去建新房或买商品房?”淑芳说这话的时候,眼泪也早已滚落下来,仿佛她目前所有的不幸都是王晓给带来的。
“妈,你哭啥啊?我又没逼着你要去买房,今年我就要毕业了,我也满十八岁了,等毕了业,我就去上班赚钱养活你!”看母亲伤心难过落泪,王晓赶紧拿话来安慰母亲。
对于毕业就工作的事,其实早在她的心里盘算好了,从混蛋父亲拒付学费那一刻起就已经早早暗暗下定了决心。
当然王晓父亲王大发拒付学费这件事,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在离婚判决书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王晓是判给父亲王大发,只有王晓她大姐刘媛媛才是法院法定判给刘淑芳,而且自判决生效之后,刘淑芳也立马冲到派出所给王媛媛改了姓,让大女儿也跟了她的刘姓,好以后顶门立户。
原本按照刘淑芳的打算是要求大女婿必须入赘,以便能帮她刘家开枝散叶,奈何大女儿从小就不听话,在这件终身大事上,自然也没有随了她母亲刘淑芳的心愿。刘媛媛高职一毕业,也没去找个正经工作,整天跟着一帮小混混出入川沙城里的各大舞池,短短几年时间,抽烟、喝酒、麻将那是无一不精,而金龟婿也是在舞厅里结识的,且很快就挺着大肚子嫁了。
话说这新女婿倒也是本地人,家境也不错,况且在家中是老么,上面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从小到大那都是集父母、哥哥姐姐们宠爱于一身,基本上也就养成了说红不绿的秉性,幸好读书聪明,中专毕业后在家人的安排下进入事业单位,因工作轻松,经济无忧,便整天和一帮浪荡公子哥们一有空就流连舞厅、麻将馆寻求刺激,当时也没想过要谈恋爱、结婚,一晃转眼就到而立之年,原本想就这样浪荡下去,碰巧有天遇到了刘媛媛,一下子惊为天人,匆忙之间就求婚成功,婚后竟然一改以前行径和秉性,以刘媛媛的话为圣旨,基本做到言听计从,真可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两个不正经的人居然过起了正经日子,双方父母看他们如此这般,也都欣慰不已,尤其是女婿家,更是补贴不断,否则仅靠他单位里的那点工资,估计连给王晓交学费也勉强了。
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手短!事已至此,刘淑芳也无可奈何,女婿入赘的心愿也只能暂时抛到脑后,但对于刘媛媛出嫁之事,还是专门提出了一个特别要求,要求男女两家都布置婚房,既不说入赘也不说嫁女,刘媛媛和她老公想住那边就住那边,双方父母不得干涉。
刘媛媛自然是偏向母亲这一边,只是见自家老屋确实也破败得不成个样子,索性又吹了几天枕头风,让老公从他父母那里又要来几万私房钱,把老屋拆掉一小片,用水泥砖头、楼板在空地上造了两小间平房,装上空凋,就算是新婚小夫妻安了家,当然,空调房也是为了刘媛媛她即将出生的女儿准备的。
因对“混蛋父亲”王大发恨之入骨,故刘媛媛出嫁、生女之事愣是没有给王大发透一丝风声,因此,王大发对不靠谱的前妻刘淑芳自然也是恨得牙痒痒,但也无可奈何。
“她是看着晓晓长大了,才鬼弄鬼弄教唆她跑回去的,晓晓小的时候,她咋就不要她?眼看着晓晓马上毕业能上班挣钱了,就把她糊弄回去。你说,这学费我还能出么?应该出么?”每次提及他的前妻刘淑芳,和她做下的那些糊涂事、不靠谱的事,包括给媛媛改姓、找“玩家”女婿,刘媛媛出嫁之事,就没有一件事能让他王大发称心,甚至提及他们两人离婚这件事,他都始终认为这也是刘淑芳的错。
“如果不是她那时整天疑神疑鬼,不三天两头拖着两闺女去我单位闹,我也不会离婚,单位也不会因为影响不好而要我劝退。按照我的能力,说不定早就做到处长的位置了。肖林,你是真不知道,当年你老丈人我好歹也是个人才,而且长得也好看,在单位人缘也好…..”每次看到岳父王大发以这样的口吻,在肖林面前大谈特谈他的辉煌往事,曾经的意气风发,有多顺风顺水的时候,肖林就恨不得立马能把两只耳朵根给闭上,对于喝了些大酒的王大发的气若悬河、口吐莲花,肖林基本也都能倒背如流,耳朵里面早长出老茧来了。
王大发再婚了,在和刘淑芳离婚后的第二年就和从江西来上海打工的喜凤领了结婚证,那时喜凤才刚满二十岁,而王大发也比喜凤整整大了一轮多。 对于他俩的结合,也各有说辞。
王大夫说是喜凤趁他有次醉酒之后故意勾引他的,而喜凤则大呼冤枉,说当时我只是初出山门,来他家做个保姆,每天累得要死,全心全意负责照料王晓,谁曾想,有天半夜王大发他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喝了点马尿就直接摸进了她的房间,自知反抗不过,且考虑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名声,以致后来就糊里糊涂,连哄带骗给嫁给了王大发,还给他生了个女儿,唯一遗憾的事,王大发命中无子,好不容易喜凤在生了女儿之后又怀了个男胎,但却没能保住,以后就再没有怀孕的机会。
肖林不知道谁对谁错,但看他们老夫少妻,一家三口倒也其乐融融,也就没必要再去翻这个旧案。但从周围邻居与王大发的关系冷眼来看,周边倒是有几个女子和王大发关系暧昧,有几分不清不楚,从王晓的口中,王大发的人品,肖林也只能略知一二,故对这个老泰山,肖林也只能敬而远之。
王晓说之所以她要跑回去,去她亲妈那边,也是因为有段时间王大发和喜凤天天吵架,王大发是整天不归家,而喜凤就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一天三顿打是逃不掉的,因此,王晓才不得已逃回到母亲刘淑芳的身边。
但对此,喜凤也是矢口否认,她说她一直把王晓当成自己亲生闺女来对待,从没有过任何偏心之举,就是王晓受到她亲妈的挑唆,稍大一些,就处处与她作对,甚至把她一年难得买一次的新衣服都要偷偷拿剪刀剪破,而且口中一直对她不干不净,才不得才要教育王晓。
“不管是亲生的,还是不是自己亲生的,作为后娘,孩子教育还是必须的,况且那会她爸爸王大发常年也不在家。 如果任由她这样鬼混下去,也不是个事!”喜凤说到这些往事,眼泪也是横流,满腹的委屈和心酸都难以释怀。
对于王晓的身世和她的家庭,肖林一直都觉得好复杂,但他也不想刻意去追究,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谁家还没有一本难念的经,更何况是生长在一个离婚的家庭里,自然免不了各人有各人的一套说辞。当然,这也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单说王晓过了1999年的新年,就已满十八岁,已发育成熟,出落成一个大姑娘。按照隔壁王奶奶的话说,这就是个花一样的年纪,丑小鸭已蜕变成白天鹅,就等展翅高飞的那一天了。
虽然家中贫穷,父母离异,且还和父亲、继母、姐夫等有各种矛盾,但这些烦心事丝毫不影响王晓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
因为是高职最后一学期,去不去学校也不是很重要,基本也都是要找单位实习,此刻的王晓也特别渴望等过了新年,去找一份像样的正经工作,以能赚钱养家,而不完全像以前一样靠姐夫来支撑,她要把所有赚来的工资都交给母亲刘淑芳,让不肯出学费的混蛋父亲好好看看,让一直骂她没出息的继母喜凤也嫉妒一下,也是为了挫挫替她付学费而显得高人一等的姐夫的锐气,工作了,赚钱了,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再差到哪去了!
她甚至想到有一天要离开家,离开上海,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生活,那又该是个什么样子的呢?一想到这些,王晓的心情就会好很多,以至于这些思绪就像放出去的风筝,越飘越远,越飞越高,未来,该是个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