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日寇侵华,平津沦陷的时代。北大、清华、南开被迫南迁,组成了一个大学在长沙,名为“临时大学”。后来迁到云南改名“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简称“西南联大”。这是一所临时性的大学,但却是一个产生天才,影响深远,可以彪炳于世界大学之林,与牛津、剑桥、哈佛、耶鲁平列而无愧色的,奇迹一样的“空前绝后”的大学。这所大学就是汪曾祺先生的母校。
汪曾祺先生说,像蜜蜂寻找蜜源一样,飞向昆明的大学生大概有几条路径。一条是陆路,一路夜宿晓行,埋锅造饭,过的完全是军旅生活。他们的着装是短衣,打绑腿,布条编的草鞋。背负薄薄的一卷行李。行李卷横置一把红油纸伞,有点像后来大串联的红卫兵。除了摆渡过河外,全是徒步。自北平至昆明全程3500里,算得上是一个壮举。
旅行团有部分教授参加,闻一多先生就是其中之一,闻一多先生画了不少铅笔速写。另一路是海程。由天津或上海搭乘怡和或太古轮船经香港到越南,然后坐滇越铁路,火车由老街入境,到昆明。
当时到昆明来考大学的,渠道各有不同,有一位历史系姓刘的同学,是自己挑了一担行李,从家乡河南一步一步走来的,这人的样子,完全是一个农民。说话乡音很重。有一位姓应的物理系的同学。是在西康买了一头毛驴,一路骑到昆明的。这样一些莘莘学子不远千里从四面八方奔到昆明来,考入西南联大,他们来干什么?寻找什么?大部分同学是来寻找真理,寻找智慧的。
西南联大的学生宿舍是土墙草顶。土墙上开了几个方洞,方洞上竖了几根不去皮的树棍,便是窗户。挨着土墙,排了一列双人木床,一间宿舍可住40人,没有桌椅,两个装肥皂的大箱摞起来,既是书桌也是衣柜。有的同学在同一宿舍一住四年不挪窝。有的不是这个大学的,却住在这里。有一位姓曹的是同济大学的,学的是机械工程,他从来不到同济大学去上课,却从早到晚趴在木箱上写小说。
有的同学成天在一起,乐数晨夕,堪称知己。也有老死不相往来,几乎等于不认识的。汪曾祺先生说他和那个历史系同学就是这样。同住一张木床,很少见面。姓刘的很守规矩,很用功,每天按时作息。汪曾琪先生是个夜猫子,每天在系图书馆看一夜书。天亮才回宿舍。他回宿舍那个姓刘的早已在校园树下苦读英文了。
抢图书馆也是联大的风景。一大早就有人等在门外抢图书馆、抢位置,抢指定参考书。他们的教室是土墙,铁皮屋顶。下起雨铁皮屋顶被雨点打得乒乒乓乓地响。这样的陋室之中,却培养了很多优秀的人才。
联大师生服装各异。女生的衣着比较整洁。一般女生都是穿一身阴丹士林旗袍,上身套一件红的毛衣,低年级的学生爱穿“工裤”,白色或浅花的衬衣。男同学原来有些西装革履,裤线笔直,也有穿皮夹克的。后来就很少人穿,绝大多数是蓝布衫,长裤。几年下来,衣服破旧,就想着各种办法弥补。如贴一张橡皮膏之类。有人裤子破了洞,不会补。也无针线,就找一根麻筋,把破洞结了一个疙瘩。这样的疙瘩并不止一个人有。
教授的衣服也多残破。闻一多先生有一个时期穿了一件一个亲戚送给他的灰色夹袍,样式早就过时了。领子很高,袖子很窄。朱自清先生的大衣破得不能再穿,就买了一件云南赶马人穿的衣服。披在身上,远看有点像一个侠客。
有一个女生。从女生宿舍到新校舍去。天已经黑了,路上没有人,他听到后面有踢里秃噜的脚步声,以为是坏人追了上来,很紧张,回头一看是化学教授曾绍伦。他穿了一双空前(露着脚趾)绝后(后跟烂了)的鞋,提不起来,只能半拖着。因此发出踢里秃噜的声音。
联大师生破衣烂衫,却每天孜孜不倦地做学问。真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种精神,人天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