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屠苏酒及为讲究,须得用同一个酒盅,最年幼之人先饮,而后次第传入年长者手中。不过于咱们而言,就是驱寒的药酒罢了。”
静瑶与言阙对坐着,一人着白衣华服,一人黑衫披身,仿佛一切尘埃落定。年华已逝,昔日故人已所剩无几。今日本是旧人相聚侯府,但是再比不得年轻时的放纵狂浪了,相继告辞。只留了个许久未出宫的静太后,这再一出来,便恍如隔世。
“如此看来,最末饮下这屠苏酒的人,多为老矣。”言阙轻笑一下,便又恢复,像是打趣儿,这倒实属罕见。
“侯爷这是在嗟叹年华飞逝?”放下了压了十几年的担子,静瑶连说话都是轻快了些。
“哈哈哈。”言阙竟笑了起来,两人去掉伪装,谈话极为开心。
静瑶也是未进宫时才见过言阙这样开怀大笑,他一直都是那个爽朗的好男儿。不多时,酒香与药香氤氲满室。静瑶捏起酒杯向他递去。
“酒性有些烈,侯爷拿着分寸饮些。”静瑶向他投以微笑。
言阙拂开袅袅的热气,便见湘色透亮的佳酿,凑近轻嗅,只觉酒香诱人,药香清雅。
“还未入喉,便醉三分。”言阙闭上眼,称赞道。
“呵呵。”静瑶捂唇笑他,“这酒的确是好,侯爷从前未曾喝过吧。”
“是。今日还是第一回饮这屠苏酒。”言阙细细品尝,说道:“这其中有大黄,白术,蜀椒,桂枝,乌头?”
“是了,侯爷也懂医道?”静瑶眼里闪出些惊讶,不如说是欣喜。
“不过是恰知一二,这些年钻研道术,也知道些。”
静心品酒,倒也实属娱乐,若是志同道合,那是再好不过了。
“没想到,最后坐在这里的只有你我二人。”静瑶眼神虚缈,口中呢喃道。不觉有些悲嘁,最不想争的两个人竟走到了最后。
言阙一愣,答道:“是呀,世事无常。其实人人都有野心,不过是我心不在朝堂,你心不在争宠。有一点,不论谁好谁坏,先动手的那个人总是背负骂名。”
他意有所指,是萧选,她知道。
“我已不惑于旧事,过去的事就随他去吧。”
“嗯,往事如烟,随风化无。”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染了暮色。
“时辰已晚,多有叨扰了。”静瑶起身告辞。今日竟忘了时辰,原是她不该。
“不敢,娘娘可否还有药包?”
“有的,侯爷喜欢,我便改日差人送来侯府。”
“劳烦了。”
“稍等!”
“嗯?”
“侯府离宫中还有一段距离,如今正是湿气重的时候,可千万莫着了凉,还望娘娘不要嫌弃。”言阙手中多了件披风。
静瑶低头浅笑,回了句,“多谢。”
言阙便为她披上,这本是小梨该做的事。
“母亲回来了。”萧景琰听说静瑶迟迟未从宫外回来,便一直在芷萝宫等着。
“嗯,让你担心了。与言侯说了几句话,不觉间竟这样晚了。”
“您回来了,儿臣也就安心了,母亲好生休息,儿臣告退。”
“嗯。”
萧景琰走时,多看了一眼小梨手上的披风,那不像是母亲的,可又半新不旧,或许是哪位宫妇的吧。到底是没多想,回了武英殿。
第二日,让人新鲜的是,言阙上朝来了。要知道,听闻他可是常常不问政事,沉迷药石。萧景琰倒是十分高兴,言阙不失是一位国之栋梁。虽然他并未在朝堂上发表什么。
早朝散后,静瑶也到了殿外,身侧的小梨正拿着叠整齐的披风。
言阙的身姿也实是好找,挺拔端正,谦谦君子。
“太后。”言阙拱手行礼。
“多谢昨日侯爷的款待,哀家想着您今日上朝,正好将衣裳和药包一并送来。”
“不敢,有劳太后了。”
静瑶亲手将披风递给他,细细地抚了抚那披风上的一小朵兰草。
“昨晚哀家看这儿有一处损伤,便修补了一下子,还望侯爷莫嫌弃。”
言阙看了一眼,笑道:“莫要说嫌弃,太后技艺非凡,臣很喜欢。”
“那就好。”静瑶并未再多言,转身离去。恰好对上萧景琰的眼,那一刻的神情,像极了他的父皇。也好,他撞见了也好。
“景琰,母亲不愿你为难。”静瑶望着庭院中的楠树悠悠说道。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真的就这样决定了吗?”萧景琰没有想到静瑶会为了言阙到这地步。
“景琰,我这一生,从未奢求过什么。”
她这一句,也让萧景琰想起了不久前言阙对他说过的话,“我言氏家族,三代宰相两任皇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心已不在朝堂,只有这一个请求。”
“母亲真的决定好托付于言侯了吗?万一……”萧景琰明白他奈何不了这其一人,却还是不死心的问。
“是。”静瑶庄重的点了点头。她就赌这一回,成也好败也罢。喜欢也好,惆怅也罢,都是我极艳羡的。
“好。”
莺飞草长时节,一辆马车驶在田原古道上。前头坐着一个一手持鞭子,一手拿酒葫芦的男人,虽有了年纪,却能看出年少时的英俊。
“言阙,你后悔吗?”静瑶掀开帘子问道。一支白玉簪子插在发间,一袭白衣亦同当年。
“不后悔。你做医女,我当个算命的,混迹江湖,挺好的。”
“那…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巴蜀。你快进去,有我在就好。”
不久后,在巴蜀最热闹的地方新开了一家医馆,义诊,不收钱,却从不见大夫缺什么。门口每日都坐着一个清风道骨的男子,有时候与人对弈,有时候谈五行八卦,逍遥自在。
每到正月一日,夫妻俩都在医馆门口送屠苏酒,稚童老人都来凑一凑热闹。
一盏屠苏饮下,驱的是身上清寒,暖的是心头凄苦。
左不过是你拣药生炉,我煮酒话屠苏。
这便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