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母亲借米遇难堪 丈夫无端遭暗算
1947年农历二月下旬，我生孩子的预产期快要到了。妈妈怕我生第一胎早产难产，更怕发生不测的事情，提前请了二十天假期，领着式飞来了。
妈妈说：“校长不想让请假，但我实在放心不下你。效武又经常不在家，生头一胎孩子时万一出事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与校长说明情况纠缠了半天，才请了二十天的假。
晚上睡觉，全家只有一床被子，妈妈和式飞盖了，我和衣睡在席子上。过了两天效武回来了，效武问我：“你睡觉连衣裳也不脱？”我说：“我脱了衣裳怕席子上的刺扎身上呢，再说脱了衣裳身上也没盖的。”他说：“穿着衣裳睡觉一夜能顶五天费，用不了几天衣裳就都磨烂了。”妈妈插口说：“倒真是，孩子生下来也能往这席子上睡？况且生下孩子，这张被子顾给谁盖？”效武说：“明天我问我妈吧。”说着他把裤子脱下来当褥子铺在席子上，把絮袄脱下来身上盖，自嘲着说：“咱这是圪杈杈褥子，圆领被子。他们谁家这样睡过？”
第二天效武问婆婆说：“生下孩子后，孩子也能垫席上睡？一张被子几个人睡觉怎么盖？”婆婆想了想说：“生的时候，把我的油布拿过去。被子嘛？你也知道小七和我还一个被窝里睡呢。”公公说：“把我的褥子拿过去吧，凑合着能盖，脱下的棉衣当褥子铺。”隔了两天，效武从城里带回他的破被子，妈妈替我补好。
一天晚上，妈妈听见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就问：“怎么了，你还没睡着？是不是肚子有行动？”我说：“没有。”过一阵儿，还是睡不着，妈妈用手抹了一下我的头说：“怎么出这么多的汗？”妈妈穿了衣服，点了油灯，这时我说：“我肚子疼了。”妈妈起身跑到婆婆门上叫婆婆，婆婆慌了：叫公公快揭油布。妈妈回来赶快生火烧开水。没想到刚铺好油布烧了水，孩子就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因为生在丁亥猪年又是闰月，就取名叫“闰猪”。
“闰猪”出生一个礼拜后，妈妈假期满了，准备要走前，在婆婆房里吃早饭的饭桌上问说：“你们借给我二斗米吧。我怕回到学校暂时没吃的，需要救急。也要粜些米买一辆纺车，按照八路军的政策，有一个妇女就得有一辆纺车，将来你们家最少也得买两辆纺车，到那时我把纺车给你家，再还你们一斗米。”妈妈说罢，半天没人应声接话，静了好一会儿，效武问婆婆：“妈，家里有多少米？”婆婆冷冷地说：“不知道。”妈妈觉得尴尬难堪，下了饭桌噙着两眼泪回到我房间里，我问妈妈：“你怎么了？”妈妈说：“没什么，妈妈今上午就走啦，你要记住妈妈的话，多操心孩子的饥饱和冷暖。遇上不高兴的事也不要哭，奶孩子期间一哭就没奶水了。”妈妈要走，我有万分不舍。泪水在眼里不停地打转，赶快爬到孩子跟前，随便翻腾着孩子的东西，以平复难过的心情，眼泪总算没有流出来。
妈妈简单收拾后，带着式飞走了。桂珍过来说：“好难受，看见你妈，太恓惶了。”我问：“怎么了？走时我见我妈不高兴，眼里含着两壳壳泪蛋。”在我的追问下，桂珍把饭桌子上借米的事说了一遍。我本来怕把孩子的奶给哭没了，可听了桂珍的一番话，我再也忍不住啜泣起来。真是“人穷不如鬼。”母亲在女儿家都借不出二斗充饥活命的米，我这个女儿有什么用？婆婆这个见死不救、铁石心肠的吝啬鬼；无能的女儿，无用的女婿。我越思越想越气人，越思越想越伤心，不由得放声哭出来。吓得桂珍赶紧说：“都怪我嘴贱翻闲话。二嫂你千万不要哭了，哭得要是没奶了，孩子吃什么？孩子怎么办？你只当我没说不行吗？我真该死。”她一面责备自己，一面央求我：“别哭了。”她见劝解我不起作用，又用孩子转移我的注意力：“你看闰猪看你呢。快给我的闰猪吃点奶。宝贝闰猪，你妈妈亲你了。”我就是控制不住情绪，控制不住哭，觉得有说不尽的委屈，道不完的怨气。婆婆几次从窗前走过，听到了我的哭声就放慢脚步，未做停留径直走了。
孩子吃完奶睡了，桂珍也出去忙着做饭了，我还是一阵一阵地哭，中午饭也没有吃。整个下午孩子拉屎尿尿都是桂珍一个人收拾，还一会儿端水喂我，一会儿照护孩子吃奶，一直后悔自己多嘴说话。
傍晚，效武回来了。他问：“喝稀饭了没？”我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又哭起来。“怎么，嫌你妈走了吗？这不是我就早些回来了？你妈是怕人家校长不准超假呢。再说，家里还有你爸呢，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回去看看。”“你不要说了！”我把被子掀开，坐起来连哭带说：“我妈在亲家门上开口求人，肯定是没办法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就当我坐月子病了一场，就当我没奶水……”
“你知道了？是谁告诉你的？”
“我又不是聋子。你们怎么能那样心硬呢？”
效武说：“这件事也怪你妈。又不是不知道我妈的脾性，这个家是她说了算。在那个时候，我能说什么？前天罗城三舅来了借粮食也没借给，我敢说什么？要不就当着我的面直接问父母，他们也不好推托；要不悄悄地单跟我说，我想办法。你妈这样问正好给了我妈一个不搭理的理由，我也感到为难。你哭了也没用，我想办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