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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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这好,好到出乎意料。于是这好,便如同上苍对某些能感知到祂好的人的一份格外的恩赐。

在北方住惯了的人,再回到江南过冬,这冬,便格外的熬人。大概老天怕我冷,于是回家的第一天,给我一个好脸。让我热的,差点以为春天来了。

从未去北方过过冬的南方人,是不能体会到这从中的差别的。一如在我十几岁时,遇到一位北京来的客人,他对我说:“小姑娘,这杭州的冬天,真是太冷了。这是要冻死人的。”当时我心想,这人,大概是脑子出了问题,南方怎么可能比北方更冷呢?就算没有别的话说,也不能讲这样的谎话来骗人。于是我就躲那个人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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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人没见过世面,是很可怕的。会以自己已知的经验,去判断很多未知的事情。及至后来我去了北方,在那里度过了我人生中第一个燥热难耐的冬天。当我在寒冬的夜晚,因为热得浑身发燥而转辗难以入眠时,我便会想起十几岁时对那个北京男人的误会,心里就不住的忏悔。不过如其说是对他忏悔,不如说是后悔没有更早地行走世界。

走得地方多了,很多事情自然就见怪不怪了。然而,这次回乡来,倒是让我见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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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因是镇的毛夏云书记听说我今年早早回乡,且打算写些关于家乡的故事,于是就提出陪我到乡里各处转转。第一站去的是围垦。围垦其实不仅仅代表一方土地,更代表一种精神。当年围海造田的印象,依然留存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当然,这种记忆来自于大人间的对话。那时我尚小,估计四五岁左右,刚能记事。就听说每家每户都要抽出男壮力去围海造田。没过几天,养父就加入到了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当中。

等我对围垦产生实实在在的印象,是在我十岁那年。那时,我已经会干地里的各种农活。围垦造出来的地,我们家大概也分到了一两亩。暑假里,养父去围垦干活,便也带上我。早上天将亮,就要出门,带上中午吃的便当,一直干到太阳下山才往回走。路上骑车大概要近一个小时。

那时围垦给我的全部印象,就是一条河流穿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庄稼。除了无边无际的庄稼,没有任何人家。可奇怪的是,我很喜欢去那个地方。我甚至还常常一个人去。每当我独自踏上去围垦的路,我觉得自己就在开始一场冒险。现在想来,自己从小就是一个胆大的人。一个花季少女,骑着一辆超大自行车,一个人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荒野。心里没有恐惧,只有独处于天地之间的那份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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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虽小,但是我会自己给自己安排各种事做。有时,看着大人们的样子,我也有样学样。除草,种豆,摘棉花……

有一年,我们在围垦种了很多蚕豆。到了初夏,蚕豆最是好吃。有一天,我骑上车就往围垦走,半天就摘了满满两大麻袋蚕豆。大概有六七十斤。在回来的路上,我也学着那些中年妇女的样子,在农贸市场就地一放,开始卖。结果不到一个小时,就把两麻包蚕豆卖得精光。好像还卖了个好价格。

回来我就把几十块钱交给养母。她拿着那钱,半天合不拢嘴。后来这事又经了她的嘴,在几天之间传遍了整个村子。我的能干,似乎是从小就出了名的。又经她不断地渲染,便多出一些神话色彩来。好像我从小就不是人。

我站在围垦地里,那里有我的少年。好像那个少年还站在那片地里,正眺望着此刻的我。而眼前,各种名贵的花木替代了当年那些廉价的庄稼。那时,种一亩地,一年也赚不了一百块钱。而如今,一棵松柏就值几十万。你说怪还是不怪?

明明是在熟悉的乡下,可站在田头地里,却如一脚踏进了异国他乡。书记指着一片偌大的林子对我说:“沿河这一片,全是樱花。到了春天,你再回来,又是一番景象。看樱花,一点不比在日本逊色。总之,围垦这片地,是个宝。我每天中午都要到地里来走路。在这样的路上走,越走越想走。一年四季,各种花轮着开。所以你要多回来。即使只是为了看花。”毛书记说这些时,仿佛心里都要开出花来。农民种花不种田,你说怪不怪?不过这倒是满了我从小想遍地种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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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在铺满了鲜苔的乡间小路上,如同明星们走在长长的红地毯上。然而我更爱这乡间的小道。这乡间的路,松软,踏实,清新,久远。人家的地是水泥铺的,柏油浇的,而我们这里的地是鲜苔铺的,你说怪不怪?然而我格外偏爱。

离开围垦,我们又一起到菜地里看了芹菜,去湿地看了芦苇。还路过一片腊梅,折了几支,回来插在罐子里,香了一夜。不,应该会香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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