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知不知道，世间总会有不圆满的事？
你知不知道，不圆满之后总会有不愿归去的灵魂？
你知不知道，当你走过一棵椿树下，那随风摇曳沙沙作响的不是树叶，而是悬挂在树枝上的亡灵？
它们有着不圆满的人生，他们有着未了的遗憾，他们在等待着解脱与救赎。
一
圆月悬空，古老的椿树下，零落双目紧闭，右手食指和中指竖直点在眉心，随着一声低沉的“去！”，只见一支椿树段枝桠倏然坠落，零落睁开双眼，把树枝拾起后转身离去。
零落其实是一棵五百年的椿树，在她们向来以长寿著称的椿树一族只能算得上是个晚辈后生。只是如今零落被椿树一族的王商樗流放到人间。
王命令她，只有当她收集挂在椿树上的亡灵满了一千个才能再次回到无疆宫。
椿树一族千百年来最大的困扰就是那些散不去的亡灵，但凡是有夙愿未了的亡灵，总会把灵魂寄居于椿树上，因为椿树天生灵气充沛却又属阴性，是那些迟迟不愿入黄泉的亡灵最好的依附场所。
可是日久天长椿树自身定然要受到伤害，椿树们也难免不堪其扰，因此，在椿族，如果有人犯了罪就要被流放到人间为椿树驱鬼。
零落所范的错，是她成婚当日的轿子挡了椿树王的路。这婚自然是没有成，她也被流放到人间，只是不曾想，她零落范的罪过竟然深重至此，以至于要她驱赶一千个亡灵才算。
零落来到人间一年，也只不过刚刚驱走了十个亡灵，如此下去，她回到无疆宫的日子怕是遥遥无期了吧。
零落冷笑，商樗，我已经主动离开你那么远了，为何你还是不罢休，非要我彻底消失才甘心么？
零落翻手拿出她的椿树叶，这片叶子是她从地府冥王那里特地讨来的，它可以告诉她哪一棵树上可以找到亡灵。
巴掌大的椿树叶子欢快地在零落前面飞舞，待零落行至另一棵椿树下面时，突然平地风起，椿叶吓得连忙蹿回来躲进零落的袖子里面。
零落正开始准备好应对，眼前猛然飞入一个素色身影，只听那人喊了一句：“姑娘救我！”
“砰”的一声零落就被那身影压倒在地，沉重的东西压在零落身上害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耳边猛然传来温热的呼吸声让零落顿时恼怒，竟然是一个人！
零落刚刚推开那人，方才那股黑风便又袭了过来，零落正要举起手来对付却被身后男子猛然一拉又一次倒在了地上，那男子胆小得把头埋进零落的脖子闷声喊道：“那风又来了！太可怕了！”
连接两次被陌生男子扑倒，零落气恼不已，她一脚踹开身上的人鄙视了一句：“鸵鸟！”后身体往旁边一个翻滚躲开黑风的袭击，而后立即两指点额，大喝一声：“定！”
话音方落，那股黑风便在半空蜷缩成一团，上不得下不去。零落祭出手里的椿木剑指着黑风道：“尔等亡灵，寄居椿树上便也罢了，为何还要攻击人类？”
只见那团黑风自顾自翻滚几圈便化身为一名少女，少女披头散发蜷缩在半空中满身怨气笼罩，她怯怯地看向零落道：“大神莫怪，我并非有意伤人，只是眼前这人实在是令我心结难了。”
说罢，少女恨恨地盯着趴在地上的那个男子，周身的怨气不觉又多了一重。零落瞥了一眼那男子，而后道：“你跟他有何恩怨化解不了，且说于我听，我或可帮帮你。”
“我……我与他其实也只是数面之缘，我一直倾慕于他……”少女说到这里害羞得低下了头，只是原本该无限娇羞的垂首在一只鬼身上显得无比瘆人，一旁的素衣男子吓得连忙又把头埋进土里。
少女接着说道：“可是，我多次向他表白，却都被他拒绝，后来，我相思成疾，郁郁而终。”
零落垂眸，原是一桩情债，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男子，这么胆小怯懦的男子竟能令人相思成疾，到底是女孩太年轻了点，他除了一张漂亮的脸似乎什么也没有。
不过这与她也并无关系，她只在乎解开少女的心结，如此，她又算是完成了一个任务。
零落冷声问那少女道：“那你想要如何了却心中夙愿？”
少女闻言，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道：“若是……若是我可以抱他一下，便也算心满意足了。”
地上的男子一听登时吓得一蹦三丈高：“说什么鬼话！不可能，我才不会让一个鬼来抱呢！”说着男子就跑到零落身后“女侠你快收了她。”
零落并不理他，只伸手拎住男子的衣领便往少女很少推了过去，男子吓得大叫：“喂！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不要被一个鬼触碰！”
“是你害她如此，你不负责谁负责？”
“是她自己贪恋我的美色，干我何事？我长得英俊有错吗？”
无耻，零落心下暗自腹诽，二话不说解开了少女身上的封印。一瞬间，男子便被一团黑气包围。
零落将食指与中指合并点在眉心，冷声道：“去！”霎时间，黑气散尽，椿树枝头“啪”的一声响，一支树枝应声而落，男子瞬间虚软在地上。
零落拾起树枝收紧衣袖后并不理会那男子，转身便离开。
谁料那男子骨碌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紧紧跟在零落身旁问到：“女侠！女道士……呃，仙姑，我叫展无尘，不知仙姑名讳？”
“你我萍水相逢，名姓便无需提了，各自散吧！”零落边说边加快了脚步，她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有人跟着。
却不料展无尘并不理会她的意思，只一味道：“怎会是萍水相逢？仙姑救我一命，我也两次把仙姑压倒在地上，救命之恩，小生也不介意以身相许……”
“住口！”未等展无尘说完，零落就恼怒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说倒还好。一说她心里不免懊恼，如何竟让一个陌生男子占了这般便宜，她从不曾与陌生男子亲近，即便是她的未婚夫也是如此。
现在倒好，不但随意地被占了便宜，还被他如此轻易说出口，原来是遇到了登徒子。想来那姑娘死得当真冤枉，枉费了她一片痴心错付他人。
零落深深吸了一口气站定：“我收妖为的是自己而不是你，你也无需计较倒……倒地之事，那不过是意外。所以公子请回吧！”说罢。零落红着脸挥手唤出椿树叶，跳上去让树叶带着她飞走了。
展无尘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消失在眼前的零落，眼角弯下去一个漂亮的弧度。
待到零落终于甩开展无尘的时候已经是太阳西斜了，零落寻了一棵大树道了声：“劳烦树大哥，今晚就在你这里落脚吧。”
说罢，零落便纵身一跃寻了较粗的枝桠躺下来休息。此时西天的太阳已然落下，青黑的天幕里星辰越发闪烁，草丛里的虫子仍然在不安分地“咕咕吱吱”。
零落突然有些睡不着，她静静地躺着，又想起了椿王商樗，那是一个如何冷情的人，她追寻了他那么久，他不曾有半分心动，如今还要毁了她的婚礼，把她逐出椿国无疆，让她独自漂泊。
零落的眼角忍不住滑落一行清泪。
“哎呀呀！小美人为何哭得这般伤心？可是孤独寂寞了？快让柳爷我抱抱！”陡然的一声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零落敛了颜色翻身飞落地上，手中的椿木剑橫在胸前大喝道：“柳如眉？”
幽深的树林里果然甩出数跟柳条，毫不留情地打向零落，零落虽有木剑在手可是功力并非很高，不一会儿便被柳枝缠得动弹不得，任零落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零落皱紧了眉头喊道：“你要怎样？”
只听那尖锐的声音在黑暗中笑得“滋滋啦啦”异常刺耳：“不怎样！只是想报仇，找你点麻烦而已，谁让你们椿树一族让我不痛快呢？”
零落冷笑：“不过是千百年前的旧怨，是你的先祖错把椿树当桑树，才让王袍错加于椿树身上，这如何能怪我们？”
“可是正因如此，我们树一族从此被诅咒烂心，好不容易等我们长大了却烂了树心，导致我们柳树一族再也没有几个能得道成仙的了！”柳如眉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痛恨。
零落与柳如眉说的原是椿树与柳树还有桑树一族的旧怨了，当初人间一个帝王在逃命是食桑树果充饥，并许诺日后定会为桑树加王袍。
结果等到那帝王派人来找桑树的时候，柳树错把椿树指成了桑树，最后王袍披在了椿树身上，椿树从此成了树王。
桑树气的撑破了肚皮，那帝王得知此事后极其生气，便诅咒柳树从此会烂了黑心。柳树一族至此对椿树怨恨极深，这怨恨便如此延续了千百年。
零落冷笑：“那你更应当勤加修炼，而不是整日里一肚子怨气……”
“闭嘴！就你们会说风凉话，今天你落在我手里就别想好好离开！”说着，缠在零落身上的柳条越来越紧，零落的额头很快滴出大滴的汗水，脸色在月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青黑，全身上下似乎要被这柳条勒断了一般。
正当零落被疼痛折麽得快要晕过去的时候，顽固的柳条突然都缩了回去，零落的身体猛然往下坠落，然而零落却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是她身体下传出来一阵“哎呦！”
零落吓得慌忙翻身滚到一边，草丛里，那人一身素衣，书生模样，正是展无尘。零落惊呼：“你怎么在这里？”
只见展无尘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满脸得意道：“当然是救我的未来娘子了！你看！”
零落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密林深处，柳如眉已经被一片大火包围，偌大的柳树此刻已经被烧得稀稀落落。
此时零落才明白过来展无尘口中的“未来娘子”是何人了，她立即转身道：“不许你再胡言，我不是你什么未来娘子！”
“谁说的！”展无垠气恼：“我可是把你压倒两次，你又救了我一命，怎么说你也得嫁给我了……喂喂，你在干什么？”
只见零落施了一个咒语，旁边湖中的水便纷纷飞入丛林，浇灭了柳如眉身上的大火。
零落这才说道：“柳树一族本就与我们又夙怨，何苦再让仇恨深一层？”只见零落冲柳如眉喊道：“柳如眉，今日你伤了我，我救你一回，咱俩算是扯平了。”
丛林深处传出来柳如眉声音，虽然微弱，却仍旧刺耳：“哼！谁稀罕！”
零落不再言语，转身便离开了这片丛林，身后的展无尘连忙追上来喊道：“娘子！娘子！你等等我！”
零落的脸刷的一下又红了，她猛然回头道“你……”却被正跑上来的展无尘撞了个正着，两人又一次双双倒在地上，展无尘低头看着零落，咧开嘴笑得极开心。
零落狠狠推开压在身上的展无尘，冷声道：“我不是你娘子！你不要乱叫，我已经有了未……未婚夫了”。零落还是不习惯称遥夜为未婚夫。
皎皎月下，展无尘如玉的面容沉了下来，颇有些烦恼忧伤的意味，然而，下一瞬却又转而回复到之前的嬉笑的模样：“这倒也不妨事，反正他只是你的未婚夫不是？我也是你的未婚夫，如此我就同他争一争！不过也不必争，因为他赢不了我，毕竟我这么英俊！”
零落无言，不再去理他，转身就走，展无尘仍旧执着地喊她：“娘子！娘子你等等我！”
“闭嘴我不叫娘子！”
“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不叫你娘子教你什么？媳妇儿？”
“零落！”
“什么？”
“我说，我叫零落！”
书生摇头晃脑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咱俩可是一对儿呢！以后咱俩的孩子就叫香如故吧！”
天际曙光初现，遥远空旷的地平线上，素衣书生紧紧追着前面的青衣女子，不停地喊：“零落，零落，香如故不好，要不叫春香也行啊……”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