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钢铁城池里,我总是扮演着刀枪不入的铠甲武士,直到长途大巴转过故乡最后一个山弯——车窗外,粉白的杏花如浪翻涌、金黄的油菜花在阳光下流金、新绿的麦苗随风起伏、就在这春潮涌动间,铠甲之下那个被禁锢的孩童,终于挣脱了束缚
碗婉这丫头,明明该叫我一声妗妗,却把我当孩子哄。一路上,她一个人拖着两个行李箱,还要将我的背包背上,美其名曰我的包包好看,她要试背一下,这一试,背包就在她的肩上生了根。我的手里只捧着两朵萱草花,给母亲做的,她却像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袋零食:麻辣条、芒果干、烤香肠。她眼睛亮晶晶地递过来。就像小时候我举着糖豆逗她那样,"妗妗你爱吃哪个"?最让我哭笑不得的是,她居然用零食跟邻座小朋友换了坨彩捏泥,塞到我手里,彩泥还带着小朋友掌心的温度,她说:"妗妗,给你玩儿,这个解压!"
到家更离谱。哥嫂直接开启"宠妹"模式——我想帮忙做饭,哥瞪着眼说:"快上炕暖着去!"我想洗碗,嫂子直摆手:"赶紧歇着去!"几个回合的拉锯战还没开始就宣告结束,我只好乖乖窝在炕上,像只晒太阳的懒猫。等日头暖和了,哥带着我去上坟。烧纸、培土、磕头,春风撵着纸灰像娘当年洒面粉般轻轻落在衣襟上,此刻我心里却比在城里任何时候都踏实,希望娘看见,她当年在灶台边念叨的"兄弟姊妹要和睦"如今都变成了带着泥土香的苜蓿芽。
每次返程,哥哥们总要往我行李里硬塞一兜子菜。沾着潮土的根须把塑料袋顶得鼓鼓囊囊,他们说老家的菜才养人。回城的公交车上,塑料袋窸窸窣窣响,邻座老乡瞄了一眼:"带这么多苜蓿啊?"我低头看着从包装缝隙漏出的泥土,突然想起哥蹲在地里挑菜的样子——他粗糙的手指小心掐着最嫩的菜心,嘴里还念叨:"城里买的哪有这个新鲜。"
羊角葱、菠菜、苜蓿芽...这哪是蔬菜?分明是哥哥们把老家的春天给我打包捎来了。在城里,我得独当一面;可一回老家,即刻退去铠甲复归孩童。
有人为你扛事儿,有人记得你嘴馋,有人连泥巴都给你讨来玩儿。这哪是回家?明明是退回到全世界最安心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