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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虾爬子,估计南方的人对这个名字不太了解。甚至在上大学之前,我也对它的学名一无所知。最早是从我奶奶口中听到的,她总是用浓重的东北口音喊着:“虾爬子,虾爬子。” 直到有一天,寝室的广东同学用“撒尿虾”这个称呼时,我笑了好一阵。通过上网搜索,我才得知它的学名是“虾蛄”,属于节肢动物门、软甲纲、口足目、口虾蛄属的海洋生物。此外,它还被称为濑尿虾、螳螂虾、琵琶虾、虾耙子、虾公驼子等。
第一次见到虾爬子时,我对它坚硬的外壳和布满刺的外表感到惊叹,轻触一下就会被扎到,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口,更不用说包饺子了~
尽管如今我走遍了大江南北,品尝过各种各样的饺子,但在任何一家饺子馆里都找不到虾爬子馅的饺子。曾向许多老人询问,得到的答复千差万别,主要有以下几点:
虾爬子并不普及,对于大多数非沿海城市的人来说,它本身就是个稀罕物,价格自然不菲。淘宝上一斤带壳的虾爬子甚至要上百元。
制作难度大,虾爬子全身都是刺,提取虾肉时很容易被扎到。而且,要包一次饺子至少需要一斤虾肉,而中等大小的虾爬子一斤只能提供约20只虾肉,所以一家四口或五口的家庭要包上百个饺子,这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因此,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曾经有机会品尝过这样的饺子,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年,回味无穷。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饺子,也是我对奶奶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奶奶手艺娴熟,她捡起清洗好的虾爬子,来回扭动几下,然后左手捏住虾爬子,右手拿起剪刀,剪掉虾头,然后沿着尾巴的壳向上剪,剪掉一边,再剪掉另一边,慢慢拨开虾壳,露出鲜嫩的虾肉。一整条褪壳的虾肉放在手中的那一刻,她脸上总会露出满意的笑容,而我则会咽下一口口水。
她连续拿起虾爬子褪壳取肉,手法娴熟,不一会儿盘子里堆满了整条的虾爬子肉。中间她也会被刺扎到,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每当这时她都会把手里的虾爬子放到案板上,然后重新拿起,找到合适的点冲洗拿起,继续拨壳。
上百只虾肉取完,盘子里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一层,此时奶奶的手已经被扎了很多次,指尖上渗出殷红,可脸上则堆满了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花朵。
“奶奶流血了~” 我和弟弟在旁边关心地说。
“小孙孙真懂事啊,知道心疼奶奶,没事奶奶不疼。” 她嘴里说着,同时把手指放到嘴里吮吸着,然后摊开手对我们说:“看,没事了吧。” 我们此时也露出微笑。
接下来是把虾肉放到案板上切碎的过程,奶奶的刀工出神入化,一阵“当当”声过后,虾肉变成了细碎的虾馅。
奶奶取出已经剁好的猪肉馅,嘴里说着:“混点猪肉馅,更好吃。” 然后把两种馅快速掺和到一起,放入葱姜末、韭菜末、鸡蛋碎,再撒上十三香、生抽、耗油,最后放入一大勺食用油,拿起筷子顺时针搅拌起来。直到馅黏稠地混在一起,馅儿就调好了。
此时和好的面已经在盆中醒好,醒面是北方人常用的面食制作过程,就是把和好的面用湿润的步包起来,放在盆中盖上盖子静止放置一段时间,据老人说,这样做的面更有韧性,吃起来更劲道,如果用来做饺子皮的话不容易破,吃起了就有了Q度。
这时候醒好的面在盆中,我把面揉搓几下,将表面的水分融合到面中,然后拿起刀切成几条,搓成圆柱,切成一个个小圆柱块儿,然后翻过来压成小圆饼,这一步被称为擀饺子皮。擀好的饺子皮在案板上,再次揉搓几下,将表面的水分融合到面中,然后拿起刀切成几条,搓成圆柱,切成一个个小圆柱块儿,然后翻过来压成小圆饼,这一步被称为“做纪子”。纪子的大小直接影响饺子皮的大小,这就比较考究经验了,所以切的步骤都是由奶奶完成的,而技术含量不深的压小饼的过程则交给了我们兄弟俩,我们则乐于完成这项任务,于是抡起巴掌就愉快地拍了起来。
擀饺子皮的过程由奶奶来完成。她抓起一把面粉,在案板上洒上一层,一手拿起小圆饼,一手拿起小擀面杖前后擀起来。动作很快、很娴熟,三两下一个完整的饺子皮就成型了。速度越来越快,饺子皮一个个飞了出来,一会儿饺子皮就堆成了山。
包饺子是所有过程中最核心的内容,一般家里人都会上手,一样的饺子皮和一样的饺子馅,但包出的饺子的形状千差百怪,没有两个人包出的饺子是完全一致的。按照奶奶的说法,她还会通过饺子的形状来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和脾气。这门技艺虽然已经失传,但我后悔当时没有更多地向她学习这方面的技巧。
小时候,大多数时候父母不在家,擀皮、调馅儿、包饺子都由奶奶一人完成。她包的饺子饱满、肚子鼓鼓的,包的过程中她会先把中间的皮儿捏在一起,然后向两边依次捏过去,最后两手抱起用力将头部捏起来,皮儿啮合的部分很紧,整个饺子弯成一个弧度,稳稳地放在篦子上。
我和弟弟想帮忙,于是拿起饺子皮,颤抖着拿起筷子夹起饺子馅,试图放到皮中间。由于用筷子不熟练,馅儿总会掉下来。奶奶会拿来两个小勺子示意我们用勺子去挖馅儿。我用一大勺放到饺子皮中间,却发现馅儿太多,根本捏不起来。奶奶这时会拿起另外一张皮,盖到上面,把馅儿放到中间,两端捏起来,再翻成花纹的形状。
“看,小太阳。”她笑着说。我如法炮制,这就是我人生中第一个饺子,是我快乐的起点,也是悲伤的源泉。
饺子都包好后,我们等着大人回家。我们本可以先煮几个下锅,但这是奶奶的底线规矩——一家人不管多晚都要一起吃。
“一定要一起吃饭啊!那才叫一家人。”她不止一次这样说。这种思想传给了我的父亲,再传给了我,我也将其传给了下一代。
父母回家看到包好的饺子,脸上露出笑容,但一看到奶奶手上的创口贴,就立即猜出发生了什么。“妈~”父亲拉起她的手说。
“没事,没事~让他们尝尝~”她笑着,脸上布满了皱纹,像是开满了鲜花。
那是一顿毕生难忘的饺子宴,虾爬子的鲜味至今还留在口中,意犹未尽。看到大家吃得那么开心,奶奶的笑容更深了,至今那笑容仍然印在我的脑海中。
后来,虽然我们爱吃奶奶包的饺子,但每次她的手都留下了印记。再后来,我们要再包的时候,都被制止了,不是因为不好吃,而是怕她的手再被扎伤。再后来,我长大了,离开了家乡,与奶奶的交流越来越少,只是过节才能见上几次。
收到奶奶去世的消息是在大学时,家里通过小灵通联系到了我。由于考试的原因,我晚了一天回家,到家的时候出葬的队伍已经浩浩荡荡开出了城门。
想到奶奶的音容笑貌,我止不住眼泪。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来年清明,我买了很多虾爬子,亲手包好,并带到奶奶的坟前。那小太阳形状的虾爬子饺子在大火中燃烧,火上燃尽的纸灰随风飘荡,在我身边旋转,慢慢汇集成奶奶的模样。她手上斑斑点点的伤痕依稀可见。她展开双手向我走来,深深地抱住我。那神态好像再说:“我的好孙子。”
她的一生充满了坎坷,把自己的爱无私奉献。她出身贫寒,为了躲避战火从关外辗转到河北,却最终没能逃过侵略。爷爷很早就在战火中失去了生命。她一人把几个孩子带大,生逢乱世,却不屈不挠,即使自己遍体鳞伤也要守护家人。奶奶是多少那个年代老人的缩影啊。
爸爸给我讲了很多奶奶的故事,包括她怎样颠沛流离,怎样忍辱负重。奶奶的形象在我心里高大了许多。
我抬起贴着创口贴的手在风中挥舞,仿佛奶奶就在眼前。我挥手与她道别。那几只虾爬子馅儿饺子在灰烬中若隐若现。从此在梦里又多了几许思念和忧愁~
此后,每当我清明回家,都会亲手包上几只,带到奶奶坟前。小太阳和虾爬子馅儿饺子对我来说成了奶奶的代名词,是我快乐的起点,也是悲伤的源泉。
现在我在异乡,已经有很多年没能回家看望了。对故人的思念如潮水般袭来,曾经想在路口放些纸钱以表达怀念之情,但爸爸却制止了我。他说,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悲伤一时是常情,但我们不必让悲伤过度占据心情,让奶奶永远留在我们心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