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对张怪物那一脚的暴力执法,陈洋被责令和下了狠手的黄蕊蕊一起承担,尽早的得到张怪物的谅解。
说实话,队里并不是害怕张怪物,别说一个,十个他们也不怕。怕的是曾经跟张怪物有过交集的那些媒体:如今,新媒体时代的崛起,如若事情闹到网上,这小小派出所定将招致很多麻烦,所以,上级领导们始终无法安心。
陈洋知道,自己没有像黄蕊蕊那样“抗震卓越小小少年英雄”头衔的加持,其次队里转正名额有限,再加上张怪物捉摸不透的脾气和秉性,以致事发后,停职在家的他一直十分焦虑。
直到一天,队长打来电话,“明天来,和蕊蕊一起,请他喝一杯,等他醉了,高兴了,事就成了……这次评优很重要,你那一脚啊,哎……反正不能有污点,所里在催我提交这届优秀警员名单,好好表现,把谅解书拿到,让我在所长面前提你名字也安心。”
“好嘞。”陈洋感恩戴德的答到,嘴上嗬嗬地笑着,心里却对队长提起的黄蕊蕊嗤之以鼻。他看不上那个明明比自己后到,却处处受上级重视和照顾的蕊蕊。尽管他们隶属同一批次实习警员,并且如果真论起年龄,自己比她还要小上一岁。但他不管,坚称既然自己先来报到,就应该是“师兄”。就像他始终坚信,无论从专业知识、身体素质,还是做好警察的天分、信念与潜力,他都要比她更胜好几筹。但没办法,谁让她有一个“抗震卓越小小少年英雄”的光荣称号。他越想越烦,直到想起队长欲提拔自己做优秀警员的回音,这才稍稍缓和下来。而后,在母亲那借来钱,在镇上最火爆的农家乐‘凤来烧公鸡’定下酒席。
农家乐里,人头攒动。
服务员蒲兮兮在围裙上揩着左手,从洗手间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出来。她相貌平平,五官还不及围裙上那条‘凤来烧鸡公’的广告夺目。但那双爱笑的眼睛,加上瞳孔里炯炯的光,诉说着她热爱的灿烂生活。如同此刻,她正一边用银铃般的笑声,一边用左手为陈洋一行人引路:“来来来,里面坐,里面请!”
队长在前,陈洋提着公文包在后跟着进了最里面的包间。
包间里,蕊蕊早已到场,陈洋把包放在座椅后面,弓腰替队长参茶。
队长、蕊蕊席次而坐,窃窃私语。
陈洋担忧的插话道:“队长,你说那怪物能来吗?”
队长:“放心吧,只要说有酒,他啊,就算断了腿,也会立刻长出翅膀飞着来。”
说话间,一颗油光水滑的脑袋从门缝中探了进来,向里张望一番,仄身而进。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十里八村都出了名的烂酒鬼张怪物;也是因酒后猥亵儿童,被扭送进派出所,最后被蕊蕊打得半死,又被受害者监护人轻易放过的流氓张怪物。
陈洋极具眼水的上前:“张叔,来来来,坐坐坐……”接着,绕到张怪物背后,嫌弃的别过他卤蛋似的油腻的脑袋,将其安排坐下。
张怪物把手机往桌上一摆,坐了下来。
陈洋用余光看向队长,等待指令。
队长神气端正,姿态和派头仍旧保持着虚无的高傲,朝蕊蕊使眼色。
蕊蕊意会,起身给张怪物参茶:“张叔,喝茶。”
陈洋不满地上前接过蕊蕊手里的茶杯,抢道:“来,张叔,喝茶喝茶。”
队长吭吭地咳了一声,朝蕊蕊使眼色。
蕊蕊摸出烟,抽出一支,递给队长:“队长,抽烟。”
队长皱眉,朝张怪物努嘴。
蕊蕊反应过来,转向张怪物:“哦,张叔,抽烟。”被张怪物猴急而不悦地推开。
蕊蕊顿了顿,不知所以地楞在原地。
陈洋眼珠快转,朝蒲兮兮招手:“服务员,来来,点酒,点酒!”
蕊蕊坐下,又乍起,递烟向队长:“队长。”
队长接烟,陈洋别过蕊蕊的手,飞身替队长点火。
蒲兮兮抱着菜单,笑着进来:“点菜?”
蕊蕊战战兢兢地抽出一根烟,递向陈洋:“师兄,抽烟。”
陈洋并不理会,朝蒲兮兮招手:“酒水单,先上酒水单!”蕊蕊保持递烟的恭敬姿势。
蒲兮兮笑着,递酒水单:“来啦,来啦!”
陈洋接过酒水单,递给张怪物:“张叔,来,您点!”
张怪物惬意的接过酒水单,翻了又翻,看了又看,朝最贵的数字一点,然后满意的靠向座椅后背。
看着数字,陈洋有些肉疼的咬咬嘴唇,朝蒲兮兮招手:“服务员,来来来,上酒,上酒!”
一见蕊蕊,陈洋心中便不畅快,但碍于情面,还是把烟接了过来。直到大学毕业,他一直烟酒不沾。今年初夏来到所里实习,所里男人多,上级也多,想着和大家拉近关系,慢慢地也学着样子抽了起来。
蒲兮兮端上酒。
队长用胳膊肘推推蕊蕊。
陈洋看见但并不介意,因为他也想,将开酒服务这类杂活留给黄蕊蕊。
哪想,蕊蕊竟慌乱的直接端起自己跟前的橙汁,喝了起来。看得在坐啼笑皆非。
队长再用胳膊肘推推蕊蕊,而后向张怪物的方向示意。
蕊蕊仿佛终于明白过来,忽的站起身来,向张怪物敬道:“张叔,喝酒。”
张怪物拆着白酒包装盒,无暇理会。
陈洋见状,欣喜又无奈,起身接过张怪物手里的白酒:“张叔,这种活,你让我来,我来!”
陈洋拆开包装,替张怪物满上,背也似的,将话题带入正轨:“张叔,那天是我不对,您作为长辈就别跟小的计较,今天摆酒特意跟您赔不是哩。”
张怪物接酒,咧着嘴,龇出一排豁着的黄牙,嘻嘻地笑,不表示原谅与否,因为那些在他看来,都是她媳妇的事。自从上次被打进医院,他被媳妇看的更严,哪家商店在卖酒给他,他媳妇定会跑到那家店里大闹,从此,他再找不到酒喝。今天,他的目的也很明确,除了喝酒,其余的都与他无关;就像那天,除了挨打,其余的也都与他无关。
面对张怪物自始至终的沉默,陈洋不解的转过身,替队长倒酒间,悄悄挤眉弄眼的问:“这人是不是聋子、或者哑巴?”
队长摆手,越过陈洋,朝蕊蕊使眼色。
蕊蕊不好意思的端起橙汁,朝张怪物敬酒:“张叔,喝酒。”
张怪物看向蕊蕊的橙汁,不屑地发出一阵短暂的鼻息。
蕊蕊面色难看。
队长递给陈洋眼色。
陈洋立马领悟,举杯起身:“张叔,喝酒!”
陈洋本不喝酒,伸出舌头舔了舔,原本清秀的五官立刻辣得皱成一团,两片薄嘴唇抿上一口,含在嘴里的白酒,烧得舌头直打转;吐了,难看;吞了,又难受。
张怪物见状,不觉得笑了几声。
队长见势,立刻助兴道:“干了,干了!”
陈洋为难的推脱:“不行,这太难喝了!”
队长立刻拉下脸来:“男人,咋能说自己不行,干了干了。”
陈洋辣出眼泪,近乎乞求地说:“队长,这,这真的太辣,太难喝了……”
队长黑了脸。
陈洋无奈,只得仰头生吞,面目狰狞。
张怪物的沉默、无视,惹得队长很是不爽,他坐在中间,比陈洋矜持,比蕊蕊圆滑;不仅需要摆平张怪物;对于蕊蕊,这位由上级交付他的‘抗震卓越小小少年英雄’,也不得不有所照顾,妥善保管。而这也是他作为师父的荣耀,是和其他同龄师父们比拼的噱头。
队长一半轻蔑一半威胁的说:“这个,说是哪个打了你,法律上是要讲证据的;也可以说是送来的人打的;至于摄像头,不好意思,那天刚好坏了。所以,你想清楚了,话,不能乱说。”
然而,张怪物并不理会,只顾的朝蒲兮兮招手,示意要更大的碗。
蒲兮兮永远笑眯眯的眼睛,会意的说:“有有有,稍等,我这就给你拿去。”
队长气得直瞪眼,但又无可奈何,不得不折中的挽回些说:“再或者,你看多少,报个数。”
张怪物依旧平静,自顾喝酒。
队长急了,没好脸的给陈洋眼色。
陈洋也开始慌张,抢过张怪物手里的酒瓶,替他倒酒,说道:“张叔,您的那些记者朋友们,还好吗?还来吗?”
‘嘟嘟嘟——’张怪物的手机屏幕射出救命的亮光。
屏保显示美国TMIE周刊:2008年5月26日封面。
陈洋惊异地看着张怪物手机屏保:“张叔,这屏保,你不怕?哦,不是,还留着?”
张怪物斜眼怒目,伸手划断来电,捏熄手机屏幕。
整张桌上,除了早已死透了的鸡、鸭、鱼,其他好似都各自揣着点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