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区文联的副主席安克文妻子因车祸去世,本人年近退休,就想借此机会退居二线,提前休息,他向领导申请退居 二线,领导正愁没有岗位提拔自己赏识的新人,见老安主动让贤,心里喜不自胜,但表面上还是要客气一凡。
“老安,你是咱们文联的顶梁柱啊,离开你就是拆了文联这座庙了,是否考虑一下继续站好最后一班岗啊?”
"高主席,目前这个情况你也知道,实在力不从心啊,你还是让我退了吧,职级能考虑一下最好,不考虑我也就认了。"
高主席也就不在多言,表示尽全力争取给老安晋升四级调研员职级,至于工作就不再考核他,单位开会学习参加一下就行了。
送走了安克文,高主席长舒了一口气,老安虽然工作能力很强,特别是诗歌、小说在全省文学界都能挂上号,但为人古板,有些时候不给他这个半路出家,靠一篇走关系获奖的报告文学得到提拔的领导留面子,搞得高主席对他不得不处处留心,现在他要退了,这块心也不用再操了,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事情过了几个月就顺利落实了,据高主席说,他几次三番向区委书记争取,书记才将区里职数划给了文联,用于解决老安的职级问题,老安晋升了四级调研员,让出了原来在老高隔壁的大办公室,搬到了二层原属行政办公室的一间小间里,开始他半退休状态的悠闲生活。
但很快安克文的悠闲自得心态就发生了变化,首先是在他换办公室不几天之后,年青的办公室主任就找到他不好意思地对他讲:“安主席,区委要缩减临时人员,咱们原来负责打扫办公室的临时工要清退了,你看你的办公室以后能不能让办公室其他人员帮助清扫一下?具体我来安排,也不用每天清扫,一周一次你看行不行?以后你也不是每天都上班了。”
“没关系,我自己清扫也行,就照你的安排办吧。”安克文虽然嘴上这么讲,但心里略微感到有些不舒服,怎么变化这么快呢?新提拔的年轻副主席马上给安排了服务人员,自己刚退下来就区别对待,也太有点双标了吧?
再一件事是以往那些经常到办公室看望他,言必称 他“老师”,自称“学生”的年青作者们日渐来的较少,没有多长时间就逐渐都转移到新领导办公室去了,间或在楼道间碰上,有些人略显尬尴,面带同情的神色叫声“安老师”,算是打了招呼,有些则干脆对他点点头就快速闪身走开了。日常跟同事们聊天也是,老安能明显感觉他们面带同情,一副不自然的客气表情,让老安觉得很不自在,好像是老安犯了错误被处理了似的。
安克文有了时间,这才开始对平时不留意的东西注意起来,这一留意不要紧,他因此就有了很多新的发现。比如,原来文联的这十几号人关系复杂的就像蜘蛛网,虽然都是一些蝇头小利,不时就出现我踢你一脚,你踹我一下的情况。安克文工作期间从科员起就埋头创作,人际关系仅仅是在小说里比较复杂,从来不在现实里注意这些,现在退了下来,感受了一下一般职员的生活,不由得感慨自己老了。还有他发现自己根本弄不清楚上下班公交除了16路,还有哪几路,经常吃早餐的饭店里除了他每次都吃的还有什么菜。有一次他步行回家,从河边走过,看到绿化带里面盛开的小花,竟然一时间想不起花叫什么名字,这些花明明在小时候是经常看到的。
到了他开始琢磨创作一部以自己人生经历为主题的中篇小说时,他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他作为一个知名的小说作者,作品曾今在国家一级文学刊物上发表过的作家,竟然不知道如何下笔写自己的故事。过去的经历好像被一笔抹去不见了踪影,他只零星记得小时候看病,大早晨进医院年幼的他在父亲怀里大哭,过年时给他买了玩具,到照相棺照相,他一直推着打开一个包着玩具小鸡的金属鸡蛋皮,但在照相的瞬间却没有推开,只留下了一个手持玩具鸡蛋的相片,以及上中学时和暗恋的美女同学一起办板报,上中等师范学校时晚上与心动女同学交谈的碎片,而且这些碎片式的记忆,无论是以时间还是空间为序都不能够贯穿起来成为完整的叙事,直至后来,他连自己如何恋爱结婚,甚至连已故妻子的模样都模糊起来。
他自己颇为器重的整个人生正在以可见的速度逐步清零,这令他感到十分恐慌。
这时他才发现,生活并不时他以前认识的那样,或者说除了以前认识的样子,生活还有它另外一层样子,只是被他忽略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