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旋身边道人已然不见,看向楼下,一道身影在街面上狂奔。绛紫衣裙少女竟能无声无息潜至他左右,还在他手下瞬息救了人去,虽说用含香味毒粉迷他一时,但即能窥破他藏气术,又能避过他延展神思,她的功力本事,着实惊人。此时,心中泛起从所没有的惊疑,便当时媒鬼突然现身,都没让他如此感觉。他站于少女相对檐角,冷冷问道:“你是谁?要看什么好戏?”短剑小牙倒提手中,夜色里白衣随风微微飘拂。
“我的名字很多,现在可不能说于你,就说了你许记不了那么多呢。”少女端坐檐角,双手拄着飞拱,嘻嘻笑着说:“不过啊,王家小子,你的本事真不错呢。我这香粉可是婆婆用八仙花、毛地黄、夹竹桃、一品红、虞美人……等十来种花草碾制,又掺了滇南蝮蛇口中液、大漠沙蝎子尾液、湘西积水潭大蛤蟆皮下囊汁、南海水母粘液,平常我用时,就有两头大牯牛啊,也一时到了。你这小子竟好好的,可比牯牛壮实呢!”
少女语音清脆,她赤足腕上又系着银环,环上有铜铃被风吹发出响声,十分悦耳,合着清脆话音,听来竟有些娇嗔味儿。王方旋确越听越是心惊,她所说那几样花草及动物粘液,全都是剧毒物,合起来碾制成粉,想来毒性更是惊人。亏得他十年练气,察觉不对时封闭毛孔,气行全身将毒粉全排出身去,方得无事。这一时他又细察身体,见无异常,哼一声道:“年龄不大,心思倒毒。你与那道人是一伙的吧?窥视我家,引我出来,到底图谋什么?快快说来,我或许手下留情饶了你。”
“呸呸呸,那伙道人和喇嘛又脏又臭,谁跟他们一伙的,”少女向楼下呸了几口,哼声道:“我怎么毒了?那几样东西药性相冲,效果大减,一时半会死不了人的。我只是听说你长得俊俏,又没你那夜视眼力,不过想迷晕了你,点了灯好好看清了。呀……你怎么这就过来了?”
王方旋只问两句,少女叽叽嘎嘎说了一堆,他又听不只是两三道人,还有一伙其他道人及喇嘛等,心里又是急躁又是大不耐烦,身形一展,少女话音还未落时就飘到她坐的檐角处,站在斜面瓦片上,手中小牙已出,横在少女喉边,哼一声道:“你叽聒够了没有?快说,你们有多少人,又要图谋什么?若不然,我……”
“你什么?要杀了我么?你的心才毒呢!”少女仰着头,看向王方旋抢一句道。她遮面轻纱用料甚奇,虽然看着薄透,但以王方旋眼力,竟不能看清她的面孔,面纱里只两只黑眸子闪着星光,露出含娇带嗔笑意。王方旋离她近在尺许,鼻中闻到一股清香,混不像适才香粉扑面那般浓烈,只是似有若无萦绕鼻端,好像黄娥身上他闻到过类似香味,但少女身上散发却又淡了许多、清冽许多。他脑中恍惚,心跳似乎也快了些,听少女娇嗔发问,期期艾艾说道:“我……”“我”什么?要杀了她么?似乎确实太毒,也不忍心。一时间他竟不知怎么办说什么了。
“我就知道,王家小子是个好小子呢!不是手下留情,怕是心上留情了吧?”少女突然叽叽咕咕笑了起来,衣袖轻摇,一股红粉弥漫,向他扑面而来。他心里又道“不好”,赶忙闭了鼻翼及浑身毛孔呼吸气流,只是这一次离的太近,终究还有少许被吸入身体,他又觉头晕目眩,丹田暖流周游全身,方把吸入毒粉排了出去,头眼方清明过来。再看时却见少女已从檐角处溜走。
他展眼看时见少女站在对面一家屋顶瓦上,她又是银铃般笑几声,道:“那些臭道士、臭喇嘛要干什么?当然要杀你啊。他们有多少人?我又图谋什么?你追上我,我就告诉你。”说罢,赤脚展声,如风吹落叶般在屋顶瓦上飘拂。
王方旋心中大怒,心思这少女又毒辣又狡猾,着实可恨!神思逡巡四周,适才逮着的那道人和其他两个身影已察觉不到气息,想是他跟少女对峙时乘机溜走不知藏哪里去了。从少女口中,他们一伙有道士、喇嘛,人数不少,这一时也不知都在哪里,他心中就想,且先捉住那少女,狠了心拷问端详,再去找少女口中“臭道士、臭喇嘛”麻烦。想法既定,遂展身向少女身影追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阆中城屋顶褐瓦上飘行。王方旋怀着怒气,身体里气流周欢不息,功法运到圆满,身形快速飞驰好像夜色里一道白色电光,很快就拉近了与前方少女距离。少女回头看了,惊叫一声:“呀!这小子追的好快。”她双手举起,手腕上也是两个银环,系着铜铃,不停摇动,脚腕上铜铃也随着应和,身后王方旋就听一阵清脆铃声,律动短短长长,若和中节,听来十分悦耳欢快。铃声中,少女身影好似分身变成好几个,绛紫衣裙飘动,分别向四面遁去。
王方旋心中哼一声道“这种粗浅身外身法,如何能瞒过我去!”他锁定其中一道少女身影气机,只管追了下去。却也奇怪,不论他身形多快,那道紫色身影只在他身前两三丈外,若即若离。再追一会,他眼前阆中城重重叠叠房屋黑瓦也似乎全都变了,黑瓦还是黑瓦,屋顶还是屋顶,重重叠叠仍然重重叠叠,只是这些他自小至大熟悉的东西,却突然陌生了起来,黑瓦上全都闪着莫名绿光,显得诡异多端,而他却陷在绿光中,有些辨不清方向了。耳边四面八处都是清脆铃铛声,眼前绛紫身影也左右前后飘拂,看着模糊不清起来。
他第三次心里说声“不好”,突然站住凝神静思,前面那道绛紫身影却已随着他定住,铃铛声依然想起,好像一阵娇嗔清脆笑声,似乎是在嘲笑他“王家小子,你来追我,追上我我就告诉你!”他忍着心头恚怒,只是静静将神思延展,辨别身边气机流动,终于悟透,原来少女手腕脚腕铃铛声暗合宫商角徵羽五律,以声音律动催发阆中城风水地气。这一时阆中城已是座活城,城里种种气机冲突、流动,少女气机隐在城中地气当中,他眼前绛紫身影其实是地气焕发凝聚而成的虚气虚影。
阆中城本来就是一座风水古城,风水地气暗合四象八柱,这一时种种气机流转,绕成个圈子,王方旋其实就是在这个圈子中来回打转。他即已悟透玄机,心中大定,暗想辛亏今日黄昏时与状元郎说了些阆中城风水,得其指定,对城里风水地气流向有了确实把握。既然思想明白了,他便约束神思,只叫按着城中地气流向,载浮载沉,不一时就辨出了气机流动方向。他心里又是一声冷哼,暗骂道:“好鬼头的女娘!所谓生路东南,死气西北,她竟有本事倒转地气,自己从西北方出城去了,又留个虚影让我往东南方去追。若不是我啊,再有一个非让她骗了!”
竟然辨明少女气机已自西北方流出城中,他也不再停留,展声向那边追了过去。果然,随着西面城门在望,四面八方绛紫身影和铃铛声全都消失。他翻过城墙,跃身出了城外,却已到嘉陵江边,对面就是黑黝黝锦屏山,夜色里一叶小舟飘在江心,一阵清脆声音自江心传来:“王家小子,你可迟了。我要先过江去,看场好戏呢!”
少女话音刚落,王方旋耳边突然又听到极熟悉鹤唳猿啸声,当是玄和子、秋湖子叫声,却不像他听惯了的祥和、亲切,而是含了许多愤怒在内。第四次,他心里又说声“不好”,想道少女说有一伙道士、喇嘛,他们莫不是围攻玄师父、秋师父去了?只是他们又怎知道两位师父在锦屏山里?这晚诡异处,还有许多,他一时也不及想,对玄和子、秋湖子功法又有信心,知他们便遭围攻,也应无大碍,心思一定,看着江心之舟,冷笑一声,和衣扑入江中。
他已是第二次用忘字法渡江,这一回更如鱼入水中,浑不觉江水浩荡,只是顺着水流气息脉络,向舟船追了过去。他穿梭身形极快,不一时,在舟快到江边时堪堪追上,水中他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只白花花赤脚伸入水里扰动江面。舟中再无他人,想来少女竟也会鼓气之法,催动舟船无桨无帆飘行过江。水中赤脚白皙浑圆,透明晶莹如块玉一般,他一时目眩,心思暗动道:“原来女娘的脚,这么好看!”又微微摇动,抛却心中隐隐旖念,潜至船下,双手捉住船底用力摇动,道一声:“下来罢!”
少女本安闲江中洗脚,突然间水底咕嘟嘟冒些气泡,她心中也是响起“不好”二字,却不及船突然翻转,免不得落入水中。甫一落水,她双袖轻摆,一股红粉融入水中,瞬间江水里粉红一片。王方旋早防着用毒粉,忙摒去呼吸,闭塞毛孔,在一边红中认定绛紫身影,纵身探手,要捉住了她。少女却也会水,在水下极是滑溜,一时闪过,向岸边急速游去,双腿瞪处,一股急流向王方旋扑面而来。王方旋用“忘字法”潜水,视水流如若无物,迎面朝着急流而去,身形没一点阻碍,又赶至绛紫身影之旁,探手捉住她臂膀,只觉滑溜溜的,待看时,那是什么少女,他手中竟捉着一条吐着泡儿的大白鱼!
他扔掉白鱼,向前看时就见绛紫身影就在他斜前方游动。他身边突然水流涌动,不知哪来的许多大鱼小鱼虾鳖蟹等水中活物全围在他身边,阻他向前游动追击。他心中暗惊,这少女不但催动地气,还能扰动水气,更会驱使活物为之所用,一身稀奇古怪本事竟好似层出不穷。又见少女身影在前面回头,似乎嘻嘻笑着,想来是嘲笑他即便追上也捉不住她,心里大怒,口中喝一声“散”,真气澎湃而出,江面就如炸裂一般涌起小山般巨浪,那些鱼虾蟹鳖全被浪冲起到半空里,继而又噼噼啪啪洒落在数丈外的江面中,大半倒都被这股气浪冲晕过去。这股气浪更向前涌动,在少女快要到江边时赶上圈住她,她一时再向前动也不能一动,心里这才有些惊惶,又觉身后有一只手抓住她脚腕,耳听一声“起”,她的身形随着一道白色身影齐齐跃出江面,飞速向前,落在江边滩涂外草地上。
王方旋蹲于草地上,仍捉着少女,看她半躺水淋淋身形,哼一声道:“你就是滑的像鱼,我也是积年捉鱼的……现在可不落入我手了?快快说来,你是谁,图谋什么?那些臭道士、喇嘛呢?他们可是要暗害我玄师父、秋师父?”
少女被他捉住,却并无惊惶意,倒好像一股薄怒从面纱中散发出来,就听她嗔道:“好你个王家小子,原来是轻薄儿!捉着我脚干嘛?你家里大人没教你,女儿家的脚是轻易摸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