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规
赵永贵蹲在青石板上,用鹿骨刀细细刮着老茧。山里的晨雾像一锅刚揭盖的蒸笼,白汽顺着他的蓝布褂子往上爬。他眯起眼睛,望了望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那是长白山的支脉,像一条沉睡的青龙。
"小满,把红绳拿来。"
郑小满正往帆布包里塞干粮,闻言从兜里掏出一卷褪色的红绳。绳子是用棉线搓的,浸过公鸡血,晒得发硬。他十九岁,跟师傅上山三年,知道这是要"祭山"了。
赵永贵接过红绳,在最近的一棵老松树上系了个活扣。树枝上已经挂着七八根这样的红绳,风吹雨淋成了暗褐色。他摸出半瓶烧刀子,往树根浇了三圈,嘴里念念有词。
"山神爷老把头在上,弟子赵永贵带徒弟郑小满进山寻宝,不敢贪多,不敢作孽......"
郑小满低着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师傅这套老规矩他早听腻了。去年县里来的药材贩子说,现在南方人收野山参,六品叶的能卖到五万。谁还管什么"三不挖"——未成年的不挖,带籽的不挖,独苗的不挖?
"笑什么?"赵永贵突然回头,眼睛像两把锥子,"记住,看见人参先喊'棒槌',系了红绳才能动土。"
"知道啦师傅。"郑小满踢了踢脚下的碎石,"您都教八百遍了。"
太阳爬到树梢时,两人已经翻过两道山梁。赵永贵走在前头,鹿皮靴踩在腐叶上几乎没声音。他手里拿着根"索拨棍",时不时拨开灌木丛查看。那是根花椒木,用了几十年,磨得油亮。
"停。"老人突然蹲下,手指轻轻抚过一株三片小叶的植物。郑小满凑过去,看见叶片边缘有细密的锯齿,叶脉泛着不寻常的金色。
"二甲子。"赵永贵摇摇头,"太小,留着。"他系了根红绳在旁边树枝上,算是做了记号。
正午的阳光穿透树冠,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郑小满的裤腿被露水打湿,黏在小腿上。他正想抱怨,忽然瞥见一抹金色从眼角掠过。
那是一只山参的芦头!在十步外的岩缝里,顶着五片翠绿的掌状复叶,阳光下几乎透明。郑小满心跳如鼓——五品叶!他偷瞄了一眼师傅的背影,老人正专注地查看一丛蕨类。
岩缝很窄,郑小满不得不侧着身子挤进去。腐殖土的腥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某种奇异的甜香。他颤抖着拨开杂草,那株参的全貌展现在眼前——芦碗密集,体态玲珑,最惊人的是主根上分出两股细须,像一对展开的金色翅膀。
"金翅参......"他曾在师傅的旧书里见过这种记载,传说能卖天价。郑小满咽了口唾沫,忘了喊"棒槌",也忘了系红绳,直接掏出鹿角签子开始挖土。
不知挖了多久,他忽然感到一阵寒意。抬头时,发现林子里起了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师傅的脚步声早已听不见,四周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师傅!"郑小满喊了一声,回声在山谷里撞来撞去。他掏出手机,没有信号。指南针的指针疯狂旋转——这山里富含铁矿,磁场紊乱。
雾越来越浓,五步外就看不见树干。郑小满抱着刚挖出来的金翅参,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腐叶下的冻土开始融化,每一步都像踩在吸饱水的海绵上。他忽然踩空,整个人滚下一个陡坡,后背重重撞在树根上。
等眩晕过去,郑小满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山坳里。参天的古树遮天蔽日,地上积着经年不化的枯枝败叶。更糟的是,金翅参在翻滚中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太阳西斜时,他找到了一个岩洞。洞口布满爪痕,但总比露宿强。郑小满捡了些干柴,用打火机点燃。火光中,他看见洞壁上有些奇怪的符号,像是用炭笔画的小人,举着长矛围猎什么。
夜里,他第一次听见狼嚎。
声音起初很远,渐渐逼近。郑小满往火堆里添柴,手抖得厉害。洞外的绿眼睛越来越多,像漂浮的鬼火。一头灰狼试探性地踏入火光范围,龇着森白的牙。
就在狼群即将扑上来时,一声枪响震彻山谷。狼群四散而逃,郑小满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举着火把走来——是赵永贵!老人手里端着老式猎枪,腰间挂着一串红绳,在火光中像条血项链。
"师......"
"闭嘴!"赵永贵一巴掌扇过来,打得郑小满眼前发黑,"山规第一条是什么?"
郑小满舔了舔裂开的嘴角:"不、不单独行动......"
"放屁!"老人咆哮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是敬山!你他娘的看见参王不喊'棒槌',不系红绳,还他妈的追进野狼沟!"
郑小满突然火了:"不就是株参吗!您那些老规矩值几个钱?县里张老板说了,只要找到好货,他出......"
他的话戛然而止。赵永贵从怀里掏出个桦树皮包裹,打开后,一株通体血红的人参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那参形如婴儿,须根分明是四肢的轮廓,顶端两点凸起像闭着的眼睛。
"血参......"郑小满听说过这种传说中的参王,据说只长在葬过人的地方,百年难遇。
赵永贵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二十年前,你爹就是这么没的。为了挖血参,坏了山规......"老人剧烈咳嗽起来,竟咳出一口鲜血溅在参体上,那血瞬间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郑小满惊恐地发现,师傅的蓝布褂子下摆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迹。他这才注意到老人走路时的踉跄——赵永贵不是走来的,是爬来的。
"山神收债了。"赵永贵惨笑着举起血参,"你爹欠的,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