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青春告别

这一年似乎过得格外快，自那日他回到桐城去开始，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们聊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却偏偏有一个人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大抵是因着从前三人之间讳莫如深的关系，温函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和那个女孩说，那些年的纠葛，也不知她是否还放在心上。

只有一件事，温函是很清楚的，有生之年，她都不会主动放开许辰川的手。

经历过刻骨铭心的失去，也曾被思念折磨到无以复加，温函这才肯承认，这世上的人啊，都寂寞，在那些无尽寂寞的时光里，她才明白，原来他竟是她茫茫岁月中唯一的念想。

相思如梦，梦醒时乍暖还寒，心却似迷失在小河的彼岸。刻骨难忘，那些曾经有过而又踪迹难寻的温暖。

寻不到，徘徊于梦的河岸。

寻到了，心已碎成一座冷冷的山。

-

这一年除夕夜，她在南城陪着父亲守岁，便也会情不自禁地想，他在那个遥远的城市过得好吗？身边都有谁陪着他？

他却总是会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长路漫漫，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她面前的。

只是刚接通他的电话，就听见他道：“我在你家楼下。”

她又惊又喜地跑了下来，连拖鞋都没有来得及换。

远远的就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影，在路灯下形影单只，有些寂寥。

她很快向他跑了过去，离得近了，才看到他手里的烟花。

这一幕却是如此似曾相识，一下子就将她带入到了回忆里。

那曾经是她一度不愿回想的一个夜晚，她清楚地记得她伤害了一颗少年最是纯白无暇的心。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忽然有些不能自已。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将手里的烟花尽数递给她，只留下一支在手中。

烟花被他点燃，在夜空下绽放，她抬头去看他，他的侧脸隐匿在绚烂的花火中，如此唯美俊逸，令人心悸。

可是，她却是那么清晰地察觉到了，这一刻，他比烟花更加寂寞。

“许辰川，你有心事么？” 她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听见她的声音，他侧过头来，一声不吭地把她圈在怀里。

“温函，你有没有特别想过的生活？” 她听到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她轻轻答道。

“挺好，很适合你。”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了？” 温函被他抱在怀里，只觉得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许辰川突然松开了她，他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幽幽问道：“你愿不愿意放下一切，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离开？你要去哪里？” 温函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去国外，具体哪个国家我还没想好，怎么样，你愿不愿意？” 他掰过她的肩头，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不回来了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有些忐忑地问道。

“不回来。” 他回答的很肯定。

她突然沉默不语，漫天的烟花纷纷扬扬落下，万家灯火通明敞亮，仿佛是在欢送一场最后的谢幕。

“你的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许辰川往后退了几步，他整个人都要隐藏在夜幕之中，眼底那最后的一丝光亮仿佛也要归于沉寂。

她这才惊恐地发现，其实面前的这个人，一开始就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他的身上藏着太多秘密，那分明不该是他这样年纪的一个男孩应该忍受的煎熬和仇恨，他一直在向她求救，是她发现得太晚，太晚了。

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决心，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他早已无路可走，他只是来告别的，他知道她不会跟他走。

她艰难地张口喊他：“许辰川……”

可是她还能说些什么呢？分明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许辰川……”

“许辰川……”

她一遍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不甘如此，却又只能如此。

他终是没有忍住，最后一次将她拥入怀中，“对不起，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她心中乱作一团，饶是再糊涂，此刻也是明白了些什么。

“为什么？” 她颤声问道，竟是泪流不止，“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她泣不成声，不停地拍打他，依然是那一声声重复的“为什么？”

“对不起。” 他无可辩驳，此刻再多的解释也是枉然。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 她狠狠地一把推开他，不停地摇头，“不要说对不起…不要…”

他却不管不顾地再次抱住她，在她的耳旁薄唇轻启，用尽所有力气对她说了四个字。

这四个字，却足以教她崩溃。

警鸣声在这时无比刺耳地响起，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似要划破天际，温函呆呆地看向周围，警车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

“许辰川先生，你涉嫌故意伤人罪，请跟我们走一趟!”

她亲眼看着他的双手被警察拷上枷锁，亲眼看着他如一个落魄的难民被扣押离开，在即将被押上警车的最后一刻，他突然回过头来，对她轻轻一笑。

仿佛所有的云烟往事，都在这一笑里而过。

眼前，早已没有他的身影。

耳旁，却分明还回荡着他的声音。

是他在说：“忘了我吧。”

她笑着，笑得眼眶都红了也浑然不知。

如此轻巧的一句话，却是要将所有的刻骨铭心一笔带过。

-

三年后。

再次见到他是在桐城一中的校园里。

那时他刚刚刑满释放，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之间却染尽了风霜。

她看着他，只觉得他又瘦了许多。

彼时他正慵懒闲散地靠在那白杨树下，午后的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风光霁月如出一辙，不减当年风华。

就连祝敏也忍不住打趣道：“过了这么多年，他怎么还是那么好看啊！”

她亦是深以为然，只不过，短短三年，却有如沧海沧田，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年少，回不去那颗不曾受过猛烈摧残的心。

她微笑着，依然感叹于他的眼睛如此之美，只是心境早已不复当年。

他走了过来，垂眸看向她：“能借一步说话吗？”

祝敏见这形势，早已乖乖退居一旁。

他们漫步在盛夏的风里，就像徜徉在青春的天空下，不知怎么地，温函突然想到一句话：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还能给我个机会吗？” 他从不拐弯抹角，总是这样直白坦荡。

“许辰川，” 温函平静地看着他，“回不去了。”

无需多言，他这样清晰地认识到，他已经成为了她的过去式。

“你会记得我吗？” 许辰川抬眸看向天空，轻轻问道。

“嗯。”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许辰川，我要走了，阿敏还在等我。”她微笑着对他挥了挥手，像是在看一个老朋友。

“再见。” 他看着她翩然远去的背影，涩然地开口，嗓音低沉，带着浓浓的不舍。

温函轻快地走到祝敏身旁，牵起了她的手，在路口转弯的地方，他看到她回眸一笑，眼中只有释然过后的宁静悠远。

那仿佛，是在向他告别。

也仿佛，是在向青春告别。

时光流逝，他和她都已经改变。

唯有一事不曾变过：

愿你安好，愿你安好，愿你余生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