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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一日,小刘被拉去一个饭局,座上都是她的老板,只级别不同而已。
最大的A,是小刘一个院里长大的发小,文人出身,空降到集团当了老大,老板B有意结交,于是拉上小刘作陪。
小刘是一个最不会在酒桌上搞气氛的人,与A虽然识于微末,但A仕途走得稳当,小刘并不常去走动,这些年只算君子之交。但既然在B手下讨生活,也只能勉力而为。
B是从基层做起的,豪爽好义,与人相交永远从酒开始,先干为敬,喝到胃出血住院,才叫一个赤胆忠心。
A到北京考察,B备了白酒和红酒,白酒是高级定制款。熟料A一上桌,就说不喝白酒,理由是不符合规定,只喝红酒。
B傻了,向小刘眨眨眼睛。小刘也无奈。B又解释几句,说这是自家定制,在座都是自己人,A还是不为所动。
席间,A频频举杯,当然都是红酒。B只好端着白酒豪饮,又在现场打电话给退休的老领导,来为自己站台。
那一刻,小刘分明看到一条红酒对白酒的鄙视链。
红酒意味着优雅、斯文、节制、含蓄、细致,白酒则显示出粗陋、鄙俗、放纵、直白、豪爽。红酒有一整套成体系的品饮规范,从葡萄种植,到酿造工艺,到储存规范,到器型要求、餐食搭配、香味表述等等,都有明确规定和描述。
当然更重要的是红酒的度数低,发酵酿制工艺规定了它只能在18度左右,因此鲜有面红耳赤呕吐失态的表现。
大多数白酒都是蒸馏酒,相当于欧洲体系中的“烈酒”,如威士忌、伏特加等。上流社会喝威士忌,往往要加冰啜饮,伏特加就很平民了,大酒槽鼻子,破衣烂衫,酒臭熏人,胡言乱语似乎是标配,在俄罗斯冬夜的雪地中冻毙于途的醉汉,怀里往往就是喝到一滴不剩的伏特加。其他烈性酒如杜松子、苦艾,虽在文学作品中频繁出镜,但只是艺术家的行头而已,人们追捧梵高的画作,倒不致于爱屋及乌到他的破衣烂衫,或出现在画作中的,与主人公愁苦表情相对应的那杯廉价的苦艾酒。
白酒的历史自然悠久,在贵族与文士手里也不乏品饮的仪规和斗酒百篇的伴生产品,但是白酒的最高旨趣似乎是迷狂,无论是社交场合强人所难的敬酒文化,还是私下日常一醉方休的饮酒目标,都指向那种酒酣耳热的缺乏自制的失态。
在这一点上,刘伶李白都不算什么好的形象代言,说着说着就放浪形骸了,黄口小儿念三字经都要皱眉的:饮酒醉,最为丑。
红酒代表着节制,白酒意味着奢靡,这一点从器型上也看得出端倪。
红酒瓶由于最早玻璃吹制的限制,以及装桶、储藏的需求,确定下750毫升绿色玻璃瓶,从此不再改变,各家只能在酒标上做文章,而且越是历史悠久的高级酒庄,其酒标就约朴素低调,这大约与红酒的最早酿制来自于修道士有关。
一种酒,竟然来源于苦修,也是匪夷所思。中国的和尚道士们,发明的是提神清心的茶。所以到现在,即使“茶道”失传,茶还是显得文化含量高一些。
欧洲的烈酒品种,瓶子的设计也保留了清教徒的作风,XO就是XO,从瓶子上就看得出,不会做得太花哨。
而咱们白酒瓶包装的争奇斗艳,都快到买椟还珠的地步了。这也透着一种不自信,也不够高级。
艺术家C内心也是看不上白酒的,有一次小刘在饭桌上问一个朋友D,D号称是可以品得出红酒的年份的,小刘问D能否品出桌上这瓶酒的产地和年份?C抢着说:D的舌头,已经被白酒搞坏了,尝不出来啦。
小刘想起一本讲唐诗的书上引用了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的话:“对于那些贫苦的、教育程度低下的人来说,酒代替了交响乐和文学。”
人需要有迷狂和梦幻的时候,让自己超越世俗与日常的烦恼痛苦,但显然,具有思辨和审美意味的交响乐和文学更加高级和富有创造性,当然也更节制。
小刘知道A其实很会品白酒,只是他相当有节制,有一种带士大夫气质的收放自如。小刘从他眼睛里看到的白酒对红酒的鄙视,是节制对非节制的鄙视。
而小刘的老板B,他其实有些鄙视红酒,那是高酒精度对低酒精度的鄙视,以及用酒精度衡量出来的对豪爽与否、情感深否、讲义气否的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