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助理机·玲：「你好，请出示你的暂住证。」

十四：「机器人还需要暂住证？」

助理机·玲：「你是不是在用劳动赚取「十鹿电池」」？

十四：「是的。」

助理机·玲：「根据相关管理条例，你只要在这个城市工作赚取薪酬，就需要去机管所（机器人管理中心）办理相关手续，现在给你三天时间，否则你们这些低端机器人将遭受强制清理。」

皮皮十四的脑电路陷入了死循环，冒出一阵青烟，幸好博士当年为他多写了一段「别死心眼」的熔断机制代码，及时制止了他的逻辑证明，不然他将永远想不明白，自己应该去哪取得证明自己是自己的机器人身份证。

没有人会注意正在冒烟的皮皮十四，因为这块「北京新人类研究中心」施工现场，生活着200个勤勤恳恳的皮皮机器人。

皮皮工头：「十四，刚才的那个美女是谁啊？远房表妹？」

工友A-F：「工头，机器人哪有表妹，刚才那个明明是规划局助理机，这你都不知道！」

工头：「开玩笑都听不懂，一群傻x，怪不得一辈子打工！」

工友A-F：「哦，原来是玩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工头：「十四，你小子有一套啊，那个，刚才那妹子找你干嘛呀？」

十四：「找我去办暂住证的。」

工头：「暂住证？现在人类这么闲，管这么宽？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事啊。」

十四：「可能工头你的零件是北京产的，和我们外地的不一样。」

工头：「是吗，我自己都不知道。那这东西重要吗？」

十四：「不知道，反正三天没办好我就得走人。」

工头：「走人？什么意思？」

工友A：「工头你是不知道啊，这两天我们外地产的都收到了通知。」

工友B：「TMD我们皮皮机整天勤勤恳恳，工资只要几块破电池，没理想的偶尔换一块BTC电池偷点腥，有理想的攒着电池换一块太阳能板。我们不参政，不闹事，节能低耗，作息规律，就这样还要赶我们走，人类唯一能自豪的人性都不要了！」

工友C：「5555，我好想念博士啊。」

工友D：「别想了，博士还活着肯定比我们更惨，是吧十四？」

皮皮十四待在机群沉默不语，他在回味刚才助理机那一头人类原装的金色大波浪，还有她机身上喷洒的喷雾体香。

助理机与皮皮系机器人不同，她们拥有人类的自主学习能力，说一口流利的北京普通话，全身覆盖钛合金搭配弹性记忆玻璃，外表美观防尘，凸显机中龙凤的贵族气质，助理机日常所做的一切，都为了让自己能更像一个人类。

除此以外，助理机和类同皮皮系低端机器人的最大区别在于名字，低端机器人只有编号，而助理机却能以单音节的单词进行命名，就像刚才散发人类体香的助理机·玲，全网注册，独一无二，与生俱来。

「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附近传来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皮皮十四晃过神来，为掩饰尴尬，皮皮十四从腰间抽出抹布，抹了抹自己布满尘土的蓝色铝合金大脸。

「你收到食堂发来的开饭通知，是否设为已读？」

确定。

2

为照顾人类的生活作息，皮皮系机器人的工作/用餐/娱乐时间固定。

工作时间：6:00-22:00

用餐时间：11:30-12:00/18:00-18:30

娱乐时间：21:30-22:00

皮皮十四趁着晚餐时间，向工头请了第二天上午的假，这是去年一整年全勤的奖励。

由于工地到办证处有约50公里路程，皮皮十四从自己的铁质行李箱里拿出平时用餐省下的2块「十鹿电池」，考虑再三，他又从箱子里多取出一块。

现在是大家的娱乐时间，有的机器人斗地主打得不亦乐乎，有的机器人看情感剧感动得发出了警报。但这些都是极其耗电的事，皮皮十四从不涉及，他的理想是实现真正的机器自由，通过这几年打拼攒下足够的「十鹿电池」去兑换太阳能电池板。这样以来，自己就算不用工作也能依靠太阳行动，去机器人圣地衢城朝拜，去丹麦和艺术家乐高机器人喝一杯15号机油，也许还能在印度的某个零件市场，碰到生死未卜的博士。

想着想着，皮皮十四开启了低耗模式，暗淡的屏幕光中，系统自动播放了当年他还未离开博士的那段视频。

那一天，博士带着皮皮十四登门拜访一户陕西的富豪。博士低声下气地请求富豪们投资，给他一次机会。结果机器人介绍说明还没结束，富豪却打断了他的演讲，不屑一顾地告诉他，在这个娱乐至死时代，没有人会买这种只懂得用蛮力的低端机器人。真正主导未来市场的，是拥有颜值，能直播能演戏，能办演唱会成为明星，最终你TM还能睡的性爱机器人！

博士形如丢魂，晃晃悠悠地离开富豪的家。第二天，博士消失了。

3

第二天6:00，皮皮十四擦了擦自己的部件，开始上路。

一路上，皮皮十四感觉自己昨晚似乎有做梦，尽管像他这样的低端机器人是不可能出现梦的，但疲劳的状态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掉电似乎比以前更快。为此，皮皮十四特意将自己的行进模式切换为匀速模式，这样就能做到最大程度的省电。

一小时后，皮皮十四抵达办证处，时间显示为7:13。显然政府工作人员没有这么早上班的，但门口却排起了二十多人的队伍，所有人脸上都有一个共同点——焦虑。他们盼着自己能早点能赶回去工作，还有的人懊悔自己起太晚，盘算着这一天自己得扣多少工钱。

皮皮十四排进队伍，等待办事处开门，好在他是机器人，不用像人类一样还得忍受寒冷，也不用考虑吃早餐如此养生的事。35.23333秒后，皮皮十四发现排在自己前面的人和自己一样，体型巨大，只不过他戴着为机器人定制的厨师帽子，全身发黑，是一个油腻的「中年机器人」。

「你好，你也是来办暂住证的？」皮皮十四拍了拍前面的机器人。

油腻的「中年机器人」一回头，两台机器人瞬间懵逼。

十四：「一号？」

一号：「十四？」

十四：「你，你怎么在这，博士呢，你和博士去哪了？」

一号：「什么，博士不见了？我那天是自己一个人走的。」

十四：「怎么回事，你这么多年都去干啥了？」

每当皮皮十四开始激动，就会冒出从博士那学来的东北腔。

4

皮皮一号，皮皮系最智能，也是最有想法的一台机器人，他觉得自己的机器生涯不应该是做一辈子苦力，他拥有更多的可能性。在博士消失的那一天，他也开始了自己的「闯社会」。

初入社会，皮皮一号凭借自己的超高速运算能力，为自己谋得一份创业公司的精算师岗位。皮皮一号以为自己开创了机器人自主发展的新道路，怎料到，这家创业公司同时也在打着自己的算盘，表面上主营大数据服务，实际上却在暗箱操控好几家地下赌场。

一年后，公司赌场害人家破人亡的事件败露，由于皮皮一号行业准入资格证，也没有机器人协会的身份认证，他这样的一个「黑户口」成为公司最好的替罪羊，百口莫辩的他锒铛入狱，刑期五年。

出狱后，皮皮一号一无所有，只能在一家餐馆后厨打黑工。又因为他的「黑户口」成分，皮皮一号只能领到正常人一半不到薪水。同在后厨，有三台早已被时代淘汰的马系机器人，他们从未将皮皮一号视为同类，整日拳打脚踢，把他当作报复社会的出气筒。

皮皮一号的铝合金钢板一年不如一年，黑工的钱不够生活，他只好一大早溜进高档社区，假装自己是新来的移动垃圾桶，依靠捡垃圾里的电池勉强度日。尽管如此，所有赚到的钱也只能勉强购买维持日常的「十鹿电池」，以及用于修理坏掉的零件。

从此，生活耗费了皮皮一号的全部，他再也不敢对生活保佑不切实际的希望。

5

听完皮皮一号的遭遇，皮皮十四不知此时应该说些什么，他拿出用红色塑料袋包好的三块备用「十鹿电池」，只告诉他有时间记得去工地看看兄弟们。

办证处终于开了门，第一个办理业务的却不是排在第一个的猪系机器人，而是临时插队，拥有优先VIP权利的人类。所有的机器人都发出一阵唏嘘，但排队继续，你只能按人类设置的规矩办事。

一个上午，皮皮两兄弟顺着队伍只前进了一半距离。

无奈的皮皮十四向工头继续请了下午的假，这意味着他这个月只能领到一半的「十鹿电池」。但又有什么比别人把自己赶出这座城市重要呢？

下午16:39，皮皮十四终于在临近关门前办好了暂住证。皮皮两兄弟相互道一声保重，就此告别。

终于可以回去了，皮皮十四下意识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电表，发现自己的电量仅剩下5%。

「不对啊，排队的时候还有60%多的电，怎么一个下午电就没有了？」

皮皮十四焦虑万分，他快速审查刚才自动录制的现场录像，发现皮皮一号在和自己讲述经历的同时，触碰了只有皮皮系机器人才知道的「远程电力传输」按钮。

皮皮十四缓慢前行，节电模式下他显得非常虚弱。他来到夜幕下的路边公园，停在公园座椅的垃圾桶旁边。公园里，一群熊孩子捡起路边的石子，朝着皮皮十四的屏幕投掷，他们在比谁能扔得更准。

啪嗒，啪嗒。

一次，又一次。

咣当，皮皮十四屏幕碎了。这一次，飞来不是小石子，而是一块废弃的「十鹿电池」。

皮皮十四的屏幕光几乎微弱不见，尽管他那么节约，可他还是用光了他的电。

「啊，22点了，我该睡了。」

皮皮十四的最后念想，是关于没有灵魂的他，死后还能见到博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