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是人生最好的老师，尤其是漫长的无奈。在这种无奈之下，完全的绝望仿佛就是一种解脱，但肯定来之不易。因为往往是在希望尚存的前提下，让无奈的生活每分每秒都度过的那样遥遥无期，否则还叫什么苦难。这是一种巨大的考验，能经受住这种考验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成功，一种超凡脱俗。在这种环境之下，人的躯体是很难死亡的，最容易自我毁灭的是灵魂。经受不了这种漫长无奈的人，就是拖着一副失去了精神和灵魂的肉囊随处流浪，直到这副躯体被苦难和无奈慢慢吞噬。其实人在砍头的一刹那，去坦然面对不是很难，因为来的痛快而且短暂。但若让人去长时间去承受着某一种苦难，让他在漫长的无奈中煎熬时，虽不失去生命，但却艰难的令人窒息。
人的心理承受力是可以锻炼的。锻炼的唯一途径就是经历并穿越苦难。人的一生有许多必要经历的东西，“苦难”是经历一切的基础，学会认识苦难，并学会经历苦难，从而度过苦难获取幸福是一种境界。有人说，经历“死亡”才是至高的磨炼，其实不完全是。死亡固然可怕，经历它需要有足够的勇气。但任何死亡的经历都只是一瞬间的事，而且面对生命的威胁和压迫时，往往会使人产生出超乎寻常的能量，有时反而能战胜死亡。但苦难则恰恰相反，能够成为苦难的必要条件就是漫长，漫长的无边无际，漫长的遥遥无期。所以经历苦难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更多的是毅力和信心。面对苦难是一种从容，经历苦难是一种意志，战胜苦难是一种不凡，享受苦难是一种境界！苦难的根基不是命运，每个人面对苦难的机会都是平等的，只是早晚不同而已，所以构成了人的一生有欢乐更有伤感。
欢乐往往是有限的，相对伤感遗忘也较快，而伤感却仿佛是永不消逝的，所以较欢乐而言，伤感也更容易引发人的共鸣。也许因为我最近的记忆中伤感总是大于欢乐，所以迷上了“信天游”。我想但凡迷上信天游的人多都是迷上了“信天游”透出的那种特有的悲凉和伤感。“信天游”是陕北的一种民歌，就像一部用老镢镌刻在黄土高原上的传世巨著，是黄山黄水之间的一朵奇葩。其歌词往往是以七字格二二三式为基本句格式的上下句变文体，咋一听好像其词句构成简单、粗俗，只是声音无比的高亢和辽阔。但因其多以浪漫主义的比兴手法见长，故而细细地感受起来，才能真正体会到，那种悲凉和伤感只有用极其简单和重复的词句，才能将人们生活的苦难真实地提炼出来，用歌声敲打着人们的心灵，去唤醒那沉寂在内心深处苦难的共鸣。
“信天游”中没有华丽和生动的字眼，更没有文质彬彬的主题素材，而是用大量的象声词将生活中最纯粹的土话穿插起来，再重复着去说。比如有这样两句歌词很是典型：“面对面坐下还呀嘛还想你”、“两眼的泪珠儿，一道一道一道一道，突突突突突地，往下，哎嗨流”。第一句中都已经面对面地坐下了，但还是想你，我觉得这可能才是思念的最高境界。第二句形容泪珠，非得用四个“一道”，再加上五个“突”这种方言式的象声词进行完美而简单的结合后，一场妹妹送哥哥不忍离别，泪流满面的情景就真实的再现了。其实并不是“信天游”本身的悲凉和伤感在打动着人，而是人们总是能从“信天游”中找到符合自己心情的那份悲凉和伤感。所以“信天游”能催人泪下的不是一种激发，而是一种唤醒，一种心底的唤醒，唤醒那些过去或是现在沉睡的悲凉和伤感。“信天游”是一个创造悲剧的舞台，舞台的演员就是每个听众自己。对信天游文化的研究需要一定的境界，它的那种看似简单的语言文字里浓缩着对生活的高度锤炼和总结，这种境界的修炼需要不断地穿越生活的苦难，以求精神的升华。
信天游的神奇在于它能用最简洁、直白的语言，抒发出人类内心世界对苦难的最大共鸣。这种共鸣多半是寂寞、凄凉、痛苦和无奈，而它的另一个神奇的地方就是同一个歌词由不同的曲调和不同的人物演唱，会抒发出不同的情感。《二泉映月》是一首代表着悲凉、苦难的名曲，我想它创作的初衷其欲抒发的苦难往往是具有个性唯一的，但由于它完美的艺术性从而使它的听众从内心当中散发出了苦难悲凉的共鸣，形成了共性，所以它会成为一首悲凉、苦难的传世名曲。信天游也是如此，最初的创作肯定是长期苦难下的一种无奈的发泄，把那种长时间压抑的情感用高亢的歌声在一瞬间释放了出来，于是个性的苦难形成了共性。在陕北的黄土地里，虽然不同的人物有着不同的生活，但在相同的环境下却有着相同的苦难。于是，一首首动听的，高亢的信天游具有了极大的广泛的代表性。它那回荡山梁的声音，在无形之中唤起了人们内心深处共同的苦难。既然内心被唤醒，就必然要释放。可以想象，一时间，所有的汉子、女子、娃娃、老汉全部都唱起来，终于这种声音传递着深厚的黄土文化的底蕴，寄托着对苦难生活的抒发，传出陕北，传出黄土高原，传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信天游是阅读黄土文化的捷径和必修课。在信天游里不光能体验出对苦难生活的无奈，更能品味出人们对苦难生活的一种豁达，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知到是从什么年月开始，随着环境的逐渐艰苦，会逐渐剥掉人们生活中的各种情趣。饱暖思淫欲，富贵知礼仪，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难生活无边无际之时，谁也无法让一切变得有意思起来。但是有一种生活情趣是无法剥夺的，那就是爱情，苦难生活下最纯粹的爱情。在陕北的黄土高原上，人们在逐渐习惯于那种环境苦难的同时，也逐渐失去了对生活的种种情趣，于是便只剩下了爱情，这种在压迫中激发出来的爱情是黄土文化中的精神奠基。这便是流传下来的信天游，大都是情爱题材的原因，这种黄土爱情用它的真诚和纯朴击败了所有的玫瑰和誓言，伟大的让人感动。
陕西这块土地孕育了秦、汉、唐这些中华五千年最伟大的朝代，伟大的朝代总会有伟大的文化积淀，陕北的信天游里就蕴含着许多很深厚的文化积淀，但这种积淀并不是来自文学性的流传，而是长期以来人们对苦难生活的一种阅读，并总结成了信天游的这种特有的对苦难生活最贴切，最真实的讲述。也正是这种文化积淀赋予了“信天游”伟大的悲凉和伤感。也许这种悲凉和伤感是人们对苦难生活的一种无奈，一种释放，或是叫做苦难的精神，但却能让所有感受过“信天游”的人都被这种苦难所打动。让人们忘却了尘世间的浮华和喧闹，认认真真地坐下来聆听那来自黄土高原的豪放和潇洒，让忙碌的心灵得到一种安慰，也许这种安慰正是对人生一种很好的梳理呢。
写于2010年
